五年前，李老將軍一家回到京城，在李老太太的一再堅持下，他們去了魏王府認女。
    不想魏王府門庭素縞，說是柴房失火，她們葬身火海，隻留下一大一小兩具焦屍。
    當時李老太太當場暈死，李月閣在悲痛之餘，還得顧著老夫人，自是沒有多留意那兩具屍身。
    老太太回來後就大病一場，嚴重到置備棺槨的程度，都驚動了宮裏的老太後。他們再顧不得李月樓的事。
    李誌想到這，重重的歎了口氣。
    事後他的老妻更加埋怨自己，老夫妻倆間又多了些漠然。
    這是將軍府的傷痛，至此無人敢提“李月樓”這三個字，或者李月樓的乳名“莎莎”。
    可是莎莎也是他的女兒，也是他抱在懷裏長大的，他的女兒他怎麽會不疼。
    現在那孩子的出現，無疑又給將軍府掀起了波瀾。
    終歸是一種希望。
    李老將軍睜開眼睛，眼神中迸發出堅毅的光芒。“吩咐下去，不惜一切代價務必要找到那孩子，記住要悄悄的找”。
    “父親，要不要告知母親？”李月閣激動的問道。
    “不用，這件事一直是你母親的心病，這萬一……，她身體一直不好，宜靜養不宜大喜大悲。
    你囑咐一下斯銘，這件事暫時不要聲張，在家中除了你我，別人不必知道，免得生出事端。”
    李誌吩咐倒是挺好，沒想到會隔牆有耳，果然就出了事，這是後話。
    “那要不要告知師兄？”
    “也不用，事情還沒個定數。”李誌沒有再說下去，但是李月閣知道那話的意思。
    免得他空歡喜一場，師兄實在是……太苦了。
    被念叨的那個人，遠在深山的“無念山莊”，正對著夜空的星子發呆。
    那是一個坐著輪椅的男人，眉眼俊朗。
    歲月如刀劍，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卻仍然可以看出，當年定是個頂頂風流的人物。
    他就是曾經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俠客，燕無傷。
    任誰也想不到，當年那個腿功了得的人，如今卻是個瘸子！
    燕無傷轉動著輪椅，讓自己更靠近窗子。
    窗外習習晚風，吹得花影婆娑起伏。
    他撫摸著自己手心，那是一塊銅錢大小的疤痕，如今他和師妹之間，就隻剩這一道疤痕。
    “師妹……”
    …………
    一個冬日的午後，他被師傅領進門的第一天，便看見了小師妹。
    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正在努力的爬樹，她要折一隻最好看的梅花。
    別人家的小姑娘站得這麽高，早就嚇的尖叫了，她倒好，坐在樹上歡暢的笑。
    還晃著腿，咿咿呀呀哼著一曲小調。
    他很好奇，從沒見過這麽快樂、這麽頑皮、這麽膽大的小姑娘，還生得極好看。
    看著看著，小姑娘就從樹上摔下來。
    他急忙跑過去，想接住她，結果差點把他砸暈，小姑娘手裏的梅花枝，正好戳到了他的手心，便留下了一道疤。
    後來慢慢長大了，有一次他看見小師妹在梅樹下練劍，身影纖細而輕靈，像一枝含苞待放的白玉蘭。
    瀟瀟紅花雨，落在小師妹的黑發上白衣上。
    她驀然回首，那綻開的笑容甜甜的，幹淨如雪，又如一朵耀眼的紅梅。
    那驚豔的一幕，仿佛是有人用一把鋒利的刀子，刻在了他的心口上，再也抹之不去。
    那些年，他們一起習武練劍，一起賞月看花，一起吹笙弄琴，一起放歌縱馬。
    “燕莎連環腿”就是他們共創的武功，燕無傷的燕，莎莎的莎。
    他以為師妹待他，就如同自己待她一樣，他隻等師妹長大。
    後來師妹失蹤了，他瘋了一樣的到處找。
    沒想到師妹又回來了，滿身是傷，還毀了容貌。
    那些傷仿佛傷在他身上，他痛如骨髓，他暗下決心再不讓師妹受到傷害。
    後來師妹又不見了，這次是她自己跑的，被一個才見了幾麵的男人拐跑的。
    當他拿著劍指著那人的時候，師妹擋在前麵。
    師妹還要他發誓，永遠都不能傷害那個男人，否則師妹會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師妹走的那日，他喝的爛醉，然後騎馬追去，然後墜馬，然後他就再也沒有站起來，然後他就如行屍走肉。
    後來師妹死了。
    從此他隱居於“無念山莊”。
    “無念”便是不念，但實際上是萬念，萬念俱灰罷了。
    燕無傷，名無傷，其實全身是傷，更是心傷。
    ……
    天笙並不知道，自己的一記“燕莎腿”，給李家人帶來了多大的風浪，現在她感興趣的是一張畫像。
    這些日子，大街小巷都貼著“玉笛公子”的畫像。
    這畫像上的人戴著麵具，遮住了上半邊臉，這下半邊臉看著……一言難盡。
    就是嘴角上，長了一顆大大的黑痣，那黑痣上竟然長了三根長毛。
    天笙摸著自己的下巴，打了一個激靈，她被惡心到了，甚至忍不住捂住了嘴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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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嚴重懷疑，這世上是不是還有另外一個“玉笛公子”。
    全城都在搜捕“玉笛公子”，一個嘴角帶黑痣的醜男人。
    葉天笙看著畫像在人群中發笑， 就算玉笛公子本人站在麵前，也沒人能認出來。
    “請問這位公子，因何發笑？”這人話說的文鄒鄒，語氣卻不友善，樣子像個讀書人。
    “在下……以為，長成這樣，定是個……十惡不赦之徒，”天笙指了指畫像說道。
    這話立刻引起眾人的嚴重不滿。
    “你怎會如此膚淺，何必以貌取人？”
    “不僅膚淺，還孤陋寡聞。誰不知道玉笛公子是個大英雄。”
    “抓盜賊，抓淫賊，抓土匪。救姑娘，救鏢師，救百姓。你說說哪件不是驚天地的大好事？”
    “就是就是，人家做的好事可不止十件，說十善也不為過怎麽到你嘴裏麵就十惡了？”
    “……兄台好學問，”她還真不知道“十惡不赦”這個詞還可以這麽解釋。
    “那官府為何還要抓他？”天笙明知故問。
    “這個……，幹大事的人吧，他膽兒也大，劫富濟貧，竟然劫到王府去了。”
    “那可是魏王府啊，那魏王爺……，誒，這次玉笛公子恐怕凶多吉少。”
    難道魏無塵的權勢真是如此之大？看來自己得再謹慎些才行。
    這不影響葉天笙此時的好心情，和那點兒小虛榮小得意。
    她擠到人群前麵，對那個正在忙著貼通緝令的侍衛說道：“你看看我和那玉笛公子像不像？”
    “你要像玉笛公子，我就是玉皇大帝，都帶個玉字，咱倆還是親戚……”那侍衛斜了一眼天笙，很是不屑。
    周圍的人哈哈大笑，一起跟著起哄。
    “我也覺得自己和玉笛公子挺像的……”
    “我五歲的小兒子也天天帶個麵具問我像不像……”
    天笙惺惺的摸了摸鼻子。
    此時天笙身著淡藍色的長衫，腰紮白玉帶，頭插羊脂玉發簪。一副公子如玉的模樣，和畫像那是天壤之別。
    “不是這樣子，我其實就是玉笛公子……的仰慕者。”天笙衝口而出，舌頭打了一結又繞回來。
    正在這時走過來一人，天笙認出那是歐陽如花的侍衛木思，她乖乖的跟在木思的身後。
    天笙跟在木思的身後走到一輛馬車前。
    “你小子很囂張”，歐陽如花用力點了點天笙的額頭。
    “哎喲，很痛，怎麽和臭老頭一樣，總愛戳人家的腦袋。”葉天笙揉著腦門嘟囔著。
    “嗯？”
    “放心吧，他們不可能認出來我。不知是哪個手殘加腦殘的人畫的畫像，把我畫成那樣。
    我呢就開個玩笑，鬧著玩啊。”葉天笙嘻嘻笑道。
    “誰……誰手殘？還腦殘？主子，小公子罵我。”木思委屈的道。
    天笙石化，一個大男人身材健壯還帶著刀，怎麽會像個小姑娘一樣……在告狀。
    “我罵你什麽了？我罵那個……，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那畫像是你畫的？”天笙驚訝的看著木思和歐陽如花。
    “不然呢？你能像現在這麽逍遙？”
    畫像其實不是木思畫的，他隻是聽主子的吩咐，在畫像上動了點手腳。
    “怎麽把我畫的這麽醜？這有損我玉笛公子的形象，”天笙氣鼓鼓的說道。
    “行啊，木思，下次把那黑痣再畫大一點兒，多一點。”
    木思正兒八經的應了一聲，特意向天笙揚揚下巴。
    還有更醜的，真是太過分了。天笙一腳踩向木思的腳，疼得木思捂著腳單腿跳。
    別看天笙嘴上叫囂著，心裏卻是溫暖的，如同此時和煦的陽光，照得人身心舒暢。
    有個人在默默的關心你，應該是一件很幸運和幸福的事。
    其實葉天笙不知道的是，這幾日有好幾路人馬都在滿城的找他，將軍府、魏王府、還有官府。
    隻是，歐陽如花暗中把所有與天笙有關的線索都掐斷了，痕跡抹得很幹淨。否則葉天笙怎麽會這麽逍遙。
    李月閣不是吃素的，魏無塵也不是白給的，想要在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藏人，著實費了一番功夫。
    ..............
    “上車，我帶你去個地方。”
    車裏很寬敞，有一張小桌子，上麵擺了茶水點心，還有瓜果和蜜餞。
    這些竟然都是她喜歡的口味，吃著美食看著風景，天笙覺得小日子也過得甚是滿意。
    馬車穿過城區，走上山路，外麵由喧囂變的幽靜起來。
    忽然馬車一個顛簸，天笙一下子撲到歐陽如花的身上。
    這歐陽如花不是肉體凡胎，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嗎？
    天笙急忙起身，一隻手揉著額頭，另一隻手還按在歐陽如花的小腹上。
    歐陽如花忽然像被點了麻穴，酥酥癢癢的，直癢到腳底，直癢到心裏。
    這種感覺很奇怪，很陌生，還隱隱有些歡喜。
    歐陽如花一時間身體僵硬，漲紅了臉。
    天笙的手離開了歐陽如花的身體，他這才鬆了口氣，坐直了身體，心裏還有些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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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晃晃悠悠，大約走了兩個時辰，終於停下來。
    葉天笙下了馬車，好奇的打量著周圍，原來是一個田莊，早有莊頭畢恭畢敬的等在那裏。
    “這地方不會有人來，你可以在這裏多待幾天，” 歐陽如花說道。
    “那可不行，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小公子你就省點心吧，主子帶你來這，是怕你再出去闖禍，除了你，主子還沒對誰這麽好過……”木思憤憤不平道。
    “多嘴，滾去喂馬”，歐陽如花道。
    木思趕緊做了一個“封口”動作，邊滾邊想，主子真是太寵小公子了，為他做了那麽多事還不說。他一個侍衛都看不下去了，他隻能替主子多句嘴了。
    天笙這才明白，歐陽如花帶她來這，是為了避風頭，看樣子這幾天沒少為自己的事忙活，天笙心裏微熱。
    “謝了，好兄弟。”
    歐陽如花忍不住嘴角上揚，揉了揉她的腦袋，“臭小子，不知道是誰說的不是我兄弟？”
    “……”額，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這人怎麽這麽小心眼。
    “話說回來，你這莊子有什麽好玩的嗎？”
    “還行吧，一會就帶你去看看。”
    午飯後，歐陽如花帶她去了一個地方。
    放眼望去，這是一個山穀，有草地，還有一片花海。芳香彌漫，遠遠近近全都籠罩在花香之中。
    葉天笙滿眼的驚喜，草地上幾隻漂亮的小山雞，和一群小鹿兒。
    天笙興奮的大叫，像小孩兒一樣衝過去，嚇得山雞撲棱著翅膀飛了，小鹿們也四處逃竄。
    還剩下一隻小鹿，傻傻的好奇的望著她，朝她還叫了幾聲。
    葉天笙雙手放在嘴邊，也朝它叫了兩聲，那小鹿看了看，終於撒腿跑去找老鹿了。
    “這地方沒人來狩獵，小動物也基本上不怕人，往前走還有一條小溪。”
    天笙順著歐陽如花指的方向走去。
    “魚，我看見魚了，烏龜，還有烏龜。”天笙興奮的甩掉鞋子顧不得挽褲腳就下了水。
    “早點上了，小心著涼，”歐陽如花寵溺的說道。
    天笙果真抓住了一隻小烏龜，青灰色的龜殼，有葉天笙半個手掌大小。
    葉天笙咯咯笑著，跌跌撞撞，跑到歐陽如花的麵前，腳下濕滑，一個沒站穩便跌到了歐陽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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