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吞噬者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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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梯抖了一下,不是風刮的,是它自己在顫。風停了,雲裂開一道縫,光從縫裏漏下來,照在石階上。李滄瀾站著沒動,汗順著後脖頸往下爬。他右臂上的金紋還沒散,像烙鐵燙進肉裏,一道一道地跳。
    他坐了下來,盤腿,閉眼。那紋路還在動,不是死的,是活的,在皮底下鑽。眉心發緊,靈竅幹得像枯井,可裏頭還有東西在往下咽——黑霧,不是外來的,是他自己吐出來的。吞過的符、吸過的魂、別人臨死前不肯撒手的念頭,全在他血裏漚著,爛了,變成毒。他咬牙,舌尖頂住上顎,想把靈力引過去,壓住那股翻騰。可係統沒反應。往常吞口濁氣都能蹦出三行字,現在倒好,一片死寂。不是壞了,是被掐了。
    他心裏一沉。
    有人斷了他和係統的聯係。
    眼前黑了。不是閉眼,是整個天塌了。星鬥倒著掉,他被拽進一條沒光的隧道。等他再“看見”,葉清歌已經站在天梯盡頭。青衫被風吹得獵獵響,劍鞘橫在胸前。她背對著碎雲,頭發黑得像墨,眼神卻冷得能凍住火。
    他想喊她,嘴卻自己張開了——一口暗金旋渦噴出去,直撲她臉。不是他幹的,是肚子裏那東西借他的嘴喘氣。
    她沒躲。
    劍鞘碎了,化成點點青光,像螢火蟲撞進旋渦。她的身子一層層剝落,變成光粒,全被他吸進眉心。他眼睜睜看著她散,可她嘴唇動了動,沒聲,隻說了兩個字:
    別信它。
    不是“我”,是“它”。
    李滄瀾猛地一抖,想停,可身子不聽使喚。他看著自己張著嘴,像個餓瘋的野狗,把她最後一點影子也吞了進去。靈竅脹得發痛,裏頭多了團東西,溫的,跳的,一下一下,跟他心跳對上了。
    “不!”他吼出來,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淌,濕了領子,順著脊背往褲腰裏鑽。他抬手抹臉,指尖碰到眉心,那兒還熱著,像有人往他腦袋裏埋了顆活種子。
    幻象沒散。
    他又看見自己站在九重天域,腳下跪了一地修士,頭頂懸著斷劍鞘。他們頭低著,臉看不清,可嘴都在動,齊聲念他名字,聲音像潮水,把他往高處推。他抬手,掌心浮出一把劍,怨念凝的,劍脊上刻著“命續”兩個字。他笑了,笑得不像人,嘴角咧到耳根,牙森白。
    “這才是你。”腦子裏響起個聲音,沙啞,帶回音,像從井底爬出來的,“你生來就是個容器,是通道,是吃光一切的坑。吞吧,吞到沒人敢叫你名字,吞到‘李滄瀾’這三個字成了忌諱。”
    他猛地睜眼,瞳孔炸出金光,像兩顆小太陽在眼眶裏點著。十丈內的靈氣全亂了,被一股看不見的力扯著,往他眉心灌。空氣扭曲,天梯的光一寸寸暗下去,青石裂開,像蜘蛛網,爬滿台階。
    他想閉靈竅,可那地方漏了,越堵漏得越快。靈力倒灌,經脈像被刀割,右臂金紋暴漲,順著肩膀爬到脖子,皮下鼓起一條條,像有蛇在肉裏鑽。
    “封!”他低吼,左手拍肩,真氣炸開,半邊身子麻了。可那股吞的勁兒還在漲,壓不住,像瘟疫。
    吞噬領域撐開了,沒成形,可空氣已經打旋,草枯了,風繞著他走。他知道,他失控了。不是被人壓的,是裏頭那個東西醒了——從他第一次吞符就開始養的怪物,藏在血裏的“反噬之主”。
    就在這時,他看見葉清歌。
    他抬頭,她站在百步外調息,劍鞘浮在頭頂,青光微閃。她眉頭一皺,剛要起身,那光靠近他三丈,就被扯住,一絲絲抽進他眉心。
    “清歌!”他嘶吼,“退後!別過來!別靠我!”
    她睜眼,目光一凝,劍鞘青光暴漲,不是打他,是一道細線,直刺他眉心——她的識念之劍,斬幻象,破心魔。
    那一瞬,他覺得有根針紮進腦子。
    幻象碎了。
    他渾身一震,一口黑血噴出來,砸在石階上,“滋”地冒煙。黑煙扭動,拚出一張臉,嘴一張一合:
    “你逃不掉的,我們是一體的。”
    話沒說完,黑煙被吸回去,像被黑洞吞了。
    他癱在地上,胸口像被鐵錘砸過,喘氣像鋸子拉肉。右臂金紋褪了,可皮下還有東西在動,像第二根骨頭在長。他抬手,指尖抖,勉強用內視探向眉心。
    靈竅壁上全是裂紋,每道都滲出黑絲,緩緩爬。那氣息……他認得。
    跟娘死前封在麒麟殘魂裏的“反噬之主”,一模一樣。
    他喉嚨發幹,記憶翻上來——那夜暴雨,雷打得像鼓,娘把一枚血符按進他心口,指尖全是血,低聲說:“它會吃你,也會救你。記住,別讓它先開口。”
    原來不是警告,是預言。
    它早醒了。藏在每次他吞東西之後,藏在每滴真血反噬裏,藏在麒麟殘魂的沉默中。不是外邪,不是心魔,是另一個他——被他親手喂大的怪物。
    “所以……”他喃喃,“它不是要毀我。”
    “是要吃掉我,然後,代替我。”
    話音剛落,靈竅裂紋一跳,幻象又來——他站在天梯頂,腳下跪滿修士,眼神空,像木偶。風吹不動他衣角,因為他不是人,是天梯本身,是願力堆出來的殼。他的血是靈脈,骨是柱,魂是信仰的容器。他活著,隻為被供奉,被吞,被撐大。
    他猛地掐住手腕,指甲陷進肉,靠疼壓下那股共鳴。疼讓他清醒——他還不是它。
    他低頭看手,掌心那道舊疤,幼年被麒麟火燒的,現在像條蛇,隱隱在動。
    “所以……”他重複,“它不是要毀我。”
    “是要吃掉我,然後,代替我。”
    靈竅又跳,幻象再閃——他站在高處,腳下眾生跪拜,風吹不動衣角。他不是人,是願力堆的怪物,活著隻為被繼續吞噬。
    他掐得更狠,指甲出血。
    這時,劍鞘青光輕顫,落回葉清歌手裏。她走過來,腳步輕,劍鞘橫在身前,防著他。她眼神不光是擔心,是審,像在確認他還是不是人。
    “你剛才……不是你。”她說。
    他沒否認。想笑,臉僵得動不了,肌肉抽。
    “我知道。”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鐵,“它在我裏頭,從一開始就在。我每吞一口,它就長一塊肉。每用一次真血,它就多一分力。它不急,它等得起。它知道,隻要我繼續‘接願’,它就能一點一點,把我啃光。”
    葉清歌盯著他,忽然問:“那你現在是誰?”
    他愣住。
    “是你在吞它,還是它在吞你?”
    他張嘴,答不上。
    他真分不清了。從救林雪薇開始,吞符、吞怨、吞殘魂,每次都說是為了“接願”,可誰保證不是“願”在喂它?不是他拿“善”當幌子,幹著吞人的事?
    他低頭看手,那道疤還在,可現在看,像條蛇,正緩緩舒展。
    “係統。”他突然開口,嗓音破,“檢測靈竅汙染度。”
    沒聲。
    “檢測吞噬值。”
    還是靜。
    他冷笑:“連你也……被它吃了?”
    葉清歌蹲下,劍鞘輕點他右臂。青光剛碰皮膚,就被抽走一縷,劍鞘顫了下,像怕。她眼神一緊,低聲說:“它在活。你這手臂,你靈竅,連係統……都在被它改。它不是在吃你,是在重建你——用它的規矩,它的秩序。”
    他閉眼,娘最後的樣子浮上來。她把麒麟蛋塞他嘴裏時,眼裏沒怕,隻有決。那時他小,不懂她為啥哭,為啥咬指尖在他眉心畫封印。現在懂了。
    她知道會有這一天。
    所以他不能死,也不能瘋。他得活著,把那個“它”關在籠子裏,哪怕籠子是他的骨頭,鎖鏈是他的念。
    “清歌。”他睜眼,聲音低但清,“下次我失控,別救我。”
    “殺了我。”
    她瞳孔一縮,劍鞘青光暴漲。
    “你說什麽?”
    “聽清。”他盯著她,眼神像刀,“我要是開始吞你,要是你看見我眼裏沒光……就用劍鞘,捅穿我眉心。別猶豫,別心軟。我不是求死,我是求‘我’還能是我。”
    “你瘋了?”她聲音冷了,手沒抖,“你以為我站這兒是為了救你?你以為我追來,是想看個怪物披著你的皮活?”
    “正因如此,我才要你答應。”他抬手抓住她手腕,力氣大得發顫,“我不怕死,我怕變成它。怕有一天,我笑著殺你,還說‘這是為你好’。”
    她沒甩開。
    劍鞘青光忽明忽暗,像在掙紮。
    良久,她開口,輕,卻沉:“要是那天真來了……我會親手送你上路。不猶豫,不哭,更不會讓你傷任何人。”
    他鬆手,笑了,笑得比哭難看。
    “夠了。”
    他撐地站起來,右臂還在抖,可他逼自己站直。靈竅裂紋刺痛,像蟲在啃。他知道,這才剛開始。反噬之主不會隻在幻象裏,它會越來越強,直到某天他醒來,發現連記憶都是它編的。
    他抬頭看天梯。
    光弱得像快滅的燈。
    “我還不能倒。”他說,聲音低,但穩,“林雪薇的願,我娘的命,還有你……都壓在我背上。我不能讓它們,變成它食譜上的第一道菜。”
    葉清歌起身,劍鞘橫在胸前,青光照他半邊臉。那光不暖了,冷得像霜,像在提醒:人鬼有界。
    “那就別讓它有機會。”她說,“從現在起,你每吞一次,我就在你身上劃一道。劃滿一百道,你就得停。”
    他一愣:“劃什麽?”
    她不答,劍鞘一轉,鋒刃抵上他左臂。
    嗤——
    一道血痕,不深,極直,像刻進肉裏的符。
    “記住了。”她收劍,眼神如冰,“這是第一道。一百道之後,你要是還活著,我就親手斬了你,不讓它有機會開口。”
    他低頭看那道血,忽然覺得,這比什麽封印都重。不是罰,是約,是她用劍給他立的碑。
    他抬手,抹掉嘴角的血,剛要說話。
    眉心劇痛。
    靈竅裂紋炸開,黑絲暴起,順著經脈往上爬,像藤纏心。他悶哼,單膝跪地,右手不受控地抬起,五指成爪,直抓自己喉嚨——像要親手掐死這個“李滄瀾”,好讓“它”登基。
    葉清歌劍鞘一震,要上前。
    “別——”他咬牙,從縫裏擠字,“它……又來了……別靠近我……快走!”
    風停了。
    石階的光全滅了。
    隻有他眉心,一點暗金緩緩亮起,像深淵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