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醫者仁心定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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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寧七年,三月初二。
    一道熾白的光線,像燒紅的針尖,狠狠紮進蔣明的眼底。他猛地閉上眼,幹澀的眼皮摩擦著眼球,生疼。鼻腔裏充斥著濃鬱的鐵鏽味,混合著塵土和硝煙的焦糊——那是戰地最後的氣息,刻骨銘心。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遮擋,指縫間漏進來的,卻並非記憶中那頂永遠蒙著沙塵、支撐在鋼筋骨架上的灰綠色野戰醫院帳篷頂。
    指縫之外,是一片無邊無際、澄澈得令人心悸的蔚藍。純淨得沒有一絲雲翳,藍得像最深邃的海水倒扣在頭頂。沒有螺旋槳撕裂空氣的轟鳴,沒有遠方沉悶的炮聲回響,隻有一片沉甸甸的、幾乎讓人窒息的……寂靜。
    死寂裏,隻有一種聲音在頑強地搏動——他自己的心跳,沉甸甸地撞擊著胸腔,如同擂在空穀中的鼓。
    “這是……哪裏?”聲音嘶啞,像是砂紙磨過喉嚨,帶著劫後餘生的茫然和一種深入骨髓的驚懼。阿富汗戰場最後的一幕在腦海中炸開:刺耳的尖嘯由遠及近,他正撲向一個倒在掩體外、腸子都露出來的年輕士兵,手指幾乎要觸到那染血的迷彩服……然後,視野被熾白吞沒,狂暴的氣浪像無形的巨錘,將他狠狠掀飛。劇痛,黑暗。作為中國維和部隊的軍醫,那本不該是他最後看見的地方。
    “蔣家小子醒了!”一個粗獷洪亮的聲音猛地撞碎了這片死寂,帶著毫不掩飾的驚喜。
    蔣明——不,一股冰冷徹骨的直覺攫住了他,某種荒謬絕倫的認知正強行塞入他的腦海——他可能已經不再是“蔣明”了。他艱難地扭動脖頸,骨骼發出輕微的哢嗒聲。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須發花白、滿麵深刻皺紋的老者,正俯身湊近,渾濁的眼睛裏盛滿了關切。老者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粗布短褐,打著幾塊厚實的補丁,腰間胡亂束著一條草繩……這分明是古裝劇裏才會出現的打扮!
    一股寒意從脊椎直衝頭頂。
    “我這是……”他開口,聲音依舊幹澀,試圖撐起身體。手臂剛一用力,左肩和後背便傳來撕裂般的劇痛,疼得他眼前發黑,悶哼一聲又跌回硬邦邦的鋪位上。身下是厚厚一層幹燥的稻草,散發著陽光曬過的塵土氣和淡淡的黴味,墊著同樣粗糙的草席,硌得他渾身骨頭生疼。
    “慢些!慢些!骨頭剛接上,筋也傷著了,急不得!”老者連忙伸手虛按,製止他的動作,轉身從旁邊一個矮小的泥灶上端下一個粗陶碗,碗裏盛著黑乎乎、粘稠的藥湯,一股濃烈刺鼻的苦澀氣味隨著蒸騰的熱氣撲麵而來。“喏,趁熱喝了它,對你筋骨有好處。”
    蔣明——他強迫自己接受這個新身份——蔣毅?他遲疑地接過陶碗。碗壁粗糙厚重,帶著泥土的原始質感,入手溫熱。作為醫生,刻在骨子裏的本能瞬間蘇醒,暫時壓倒了穿越時空帶來的巨大混亂。他低頭,小心翼翼地嗅聞著碗中深褐色的液體。濃烈的苦味之下,是複雜的草木氣息。
    “黃芩……”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喃喃出聲,辨識著那熟悉的消炎清熱的主調,“甘草……甘甜緩急,調和藥性……”再細辨,幾種陌生的、帶著土腥氣的草木味道頑固地摻雜其中,一時難以分辨。他伸出舌尖,極其謹慎地沾了一點滾燙的藥汁,苦澀瞬間在味蕾上炸開,但其中確實蘊含著甘草特有的回甘,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清涼感。
    “多謝老丈。”他啞聲道謝,借著喝藥的動作,目光迅速掃視四周。
    茅屋低矮狹窄,四壁是粗糙的泥牆,糊著幹草。屋頂由厚厚的茅草鋪就,幾縷稀疏的陽光頑強地從草莖縫隙間擠進來,在泥地上投下細碎搖曳的光斑。牆角堆放著幾件磨損嚴重的農具——一把鋤頭,一個木耙,柄身磨得油亮。牆上掛著破舊的蓑衣和鬥笠,帶著水汽浸潤過的痕跡。敞開的簡陋木門外,是連綿起伏的蒼翠山巒,山勢陡峭,半山腰以下被開墾出幾塊形狀不規則的梯田,田埂上長著稀疏的雜草。視線所及,沒有任何現代文明的痕跡——沒有一根電線杆,沒有一條硬化的道路,沒有一絲工業時代的喧囂或汙染。
    死寂,原始,荒莽。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
    “老丈……”他穩住心神,放下藥碗,碗底磕在泥地上發出沉悶的輕響,“今日……是何年月?”
    老者正用一根細樹枝撥弄著泥灶裏快要熄滅的炭火,聞言動作一頓,扭過頭,布滿風霜的臉上滿是詫異:“建寧七年三月初二啊!小子,莫不是真從崖上跌下來,摔壞了腦袋?”他上下打量著蔣毅,眼神裏充滿困惑和擔憂,“連這都不記得了?”
    建寧七年!東漢靈帝的年號!那個宦官亂政、黃巾蜂起、餓殍遍野、即將迎來群雄割據、赤地千裏的黑暗時代!
    如同九天驚雷在腦海中炸響,蔣毅渾身劇震,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他猛地低下頭,視線落在自己支撐在草席上的雙手上。這是一雙年輕的手,骨節分明,皮膚黝黑粗糙,指根和掌緣覆蓋著厚厚的老繭——這絕不是他那雙拿慣手術刀、雖有力卻保養得當的屬於現代軍醫的手!這分明是長期握持沉重農具或……兵器留下的印記!他下意識地屈伸了一下手指,關節有些僵硬,但筋骨間卻蘊含著一股陌生的、屬於年輕人的韌勁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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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丈,我……我是誰?”這個問題荒謬絕倫,但他必須問。他需要一個錨點,哪怕這個錨點屬於一個陌生的靈魂。
    老者歎了口氣,放下樹枝,炭火的餘燼在他臉上投下跳動的暗影,更添滄桑:“夷州蔣家的獨子,蔣毅,十七歲。爹娘……唉,早些年就都沒了。一直跟著你叔父蔣忠過活。”他頓了頓,渾濁的眼中掠過一絲悲憫和憤恨,“上月裏,一夥天殺的黃巾賊流竄到咱這山坳裏,搶糧燒屋……你叔父性子烈,跟他們動了手……就……”老者搖搖頭,聲音低沉下去,“你也是條漢子,拎著柴刀就追了出去,要為叔父報仇……結果,唉,在鷹愁澗那邊,追得太急,一腳踩空……從那麽高的崖子上摔下來!虧得下麵有個深水潭子,加上坡上草木厚實,才撿回條命!這些……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黃巾賊!黃巾起義!那個敲響東漢王朝喪鍾的起點!
    蔣毅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仿佛腳下的茅草鋪瞬間變成了萬丈深淵。穿越!他竟然真的穿越了!靈魂跨越了一千八百年的時光洪流,被拋進了這個血與火交織、人命賤如草芥的東漢末年!
    寒意從每一個毛孔裏滲透出來,幾乎凍結了他的血液。
    “我……記得一些……”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礫摩擦,“叔父……仇……”他含糊地吐出幾個詞,仿佛大腦深處某些被硬塞進來的碎片正在灼痛,“多謝老丈救命之恩。”這句話發自肺腑,帶著劫後餘生的戰栗。
    “救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老者擺擺手,粗糙的手指指向牆角陰影裏一個不起眼的灰布包袱,“喏,你隨身帶的那些家什。你摔下來時,這包袱就死死係在你背上,沒散。你背上、腿上的口子,深得嚇人,骨頭也斷了,血糊淋剌的。我就是個山裏打獵的老粗,懂個啥?全靠你包袱裏那些稀奇古怪的草藥和鐵家夥什,還有一張畫著圖的舊獸皮,上麵寫著些法子。我照著那圖上的法子,給你清創敷藥,用那彎彎的針和麻線把翻開的皮肉縫上,再用削好的竹板子把你斷了的胳膊腿兒固定住……這才把你從閻王爺手裏搶了回來。”
    老者的話語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蔣毅心中厚重的迷霧。他掙紮著,不顧肩背撕裂般的疼痛,幾乎是撲向牆角那個灰撲撲的包袱。動作牽扯到傷口,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但他咬著牙,顫抖的手指急切地解開了包袱皮上粗糙的繩結。
    包袱攤開在麵前幹燥的泥地上。
    裏麵的東西,簡陋,原始,卻帶著一種超越這個蒙昧時代的、近乎冷酷的實用智慧。
    幾把大小不一的刀具首先映入眼簾。並非這個時代常見的青銅或鐵質農具、兵器,而是某種精心鍛造的、泛著冷硬灰白光澤的金屬——像是某種特殊的合金。刀身形狀古怪:有的細長尖銳如柳葉,刃口薄得驚人;有的則帶著小巧而精確的弧度,宛如微型的鐮刀。沒有華麗的紋飾,隻有純粹為了切割、分離而存在的冷峻線條。還有幾根被打磨得極其光滑、頂端帶著細孔的骨針,旁邊是一小卷柔韌的麻線,顯然是用特殊方法處理過,異常堅韌。幾包用幹枯的大樹葉包裹著的草藥粉,散發出或辛辣、或苦澀、或清涼的混合氣味。
    蔣毅的心跳驟然加速。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把細長的柳葉形刀具,指尖感受著金屬的冰冷和刀刃的鋒芒。這絕非凡鐵!其硬度和韌性,遠超這個時代能普遍掌握的冶煉技術!那精巧的弧度,那薄如蟬翼的刃口……這分明是用於精細解剖和外科縫合的工具!還有那骨針和麻線……簡陋的材料,卻指向一個明確的目的——縫合傷口!
    “我……懂醫術?”他抬起頭,看向老獵戶,聲音裏帶著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急切求證。
    老獵戶咧開嘴,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臉上帶著一種與有榮焉的神情:“村裏誰不知道蔣家小子會治病?你爹當年從夷州漂洋過海過來,身上就帶著不少稀奇古怪的方子和治傷的法門,聽說在海上都是靠這些救命!後來都傳給你了。你叔父還在的時候,村裏誰有個頭疼腦熱、砍柴傷了手腳,不都是找你?你那手法,跟鎮上的老郎中都不同,利索得很!就是用的家夥什兒,看著怪嚇人的,跟屠戶似的……”他似乎想起什麽,又補充道,“不過也怪,你爹那些方子裏的藥,好些咱們這山裏頭根本找不到,你有時就自己鑽林子,找些差不多的野草野藤替代……這次你采藥摔下山,八成也是找那些稀罕東西去了。”
    夷州……台灣的古稱。海路……遠航……超越時代的醫療知識……替代藥材……
    老者的話像一塊塊拚圖,在蔣毅混亂的腦海中逐漸拚湊起這具身體原主人模糊的輪廓。一個來自夷州、掌握著獨特甚至可能源自某種失落傳承)醫療技術的家族後裔!這絕非普通的山野少年!
    蔣毅深吸一口氣,混雜著草藥、泥土和幹草味道的空氣湧入肺腑,帶著這個亂世特有的沉重。他低下頭,手指帶著一種近乎朝聖的敬畏,再次拂過那些冰冷的工具。目光最後落在那幾包草藥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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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解開其中一包用堅韌樹皮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藥粉。深褐色的粉末,帶著濃烈的苦辛氣味,這是用於消炎清創的主藥。他仔細分辨著:黃芩、敗醬草、幾味止血的常見草藥……但在這濃烈的苦辛之下,似乎還隱藏著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獨特氣息。
    蔣毅的瞳孔驟然收縮!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從藥粉中撚起一小撮,湊到鼻尖,用力地、深深地嗅吸。那股微弱的氣味被放大了——一種極其特殊的、略帶木質的苦味,極其稀薄,卻頑固地存在著。
    錯不了!
    金雞納霜!
    治療瘧疾的特效藥!其有效成分奎寧,源自南美洲的金雞納樹!在東漢末年,在華夏這片土地上,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之前的一千多年……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存在的物質!
    一股電流般的戰栗瞬間竄遍全身,比發現那些超越時代的醫療工具更讓他震撼!這具身體原主人來自夷州的秘密,遠比想象中更加深邃、更加驚人!那不僅僅是橫渡海峽的旅程,那背後……可能隱藏著一條通向更遙遠、更神秘地域的、早已湮沒在曆史塵埃中的海路!一個足以顛覆認知的秘密!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銳痛。夕陽最後一點餘暉從敞開的柴門斜射進來,正好落在他攤開的包袱上,將那些簡陋卻閃耀著智慧光芒的工具、那包蘊藏著驚天秘密的藥粉,都鍍上了一層血色的金邊。
    茅屋外,是建寧七年的暮春山野,是黃巾之亂初起的烽煙,是即將崩塌的王朝末世。而茅屋內,一個來自未來的靈魂,正麵對著一份來自古老海洋彼岸的、超越時代的遺產。
    混亂的驚濤駭浪在胸中翻湧,幾乎要將他吞沒。但在這滔天巨浪之下,一種奇異的東西開始滋生、沉澱。那是屬於蔣明的、刻在骨子裏的軍醫本能——在絕境中尋找生機,在廢墟上重建希望。這具身體流淌的血液裏,似乎也奔湧著來自夷州先祖的、勇於探索未知的野性。
    手掌下的骨針冰涼,粗糙的麻線堅韌。草藥的味道苦澀辛辣,卻帶著生的氣息。
    這亂世,人命如草芥,瘟疫橫行,刀兵四起。但……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門外沉入山巒的巨大落日,那血紅的殘光仿佛預示著一個黑暗時代的降臨,也像是點燃了他眼底深處一點微弱的、卻無比執拗的火星。
    他擁有的,是跨越千年的現代醫學知識。他繼承的,是這具身體帶來的、遠超時代的醫療工具和那份來自神秘夷州的、可能包含更多未知可能的遺產。
    醫者仁心……在這人吃人的亂世,或許,這“仁心”,可以化作最鋒利的刀,最堅固的盾,在這片被血與火浸透的土地上,硬生生地……殺出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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