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記處的過程冰冷而機械。幽暗的水泥房間裏，隻有幾盞慘白的應急燈提供著聊勝於無的光線。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陳年黴味混合的刺鼻氣息。冰冷的金屬儀器貼在手腕上，抽取一滴血，掃描虹膜，錄入指紋，伴隨著儀器單調的嗡鳴聲。當那個同樣麵無表情的工作人員將兩個粗糙的黑色塑膠手環扣在韓冰和蘇婉手腕上時，蘇婉隻覺得一股寒意順著腕骨直竄上來。
    手環內側嵌著一小塊劣質的液晶屏，此刻正閃爍著微弱的綠光，顯示著她們的名字和一個冰冷的數字編碼，以及…賬戶裏那串因為黃金晶核而顯得異常龐大的信用點數字——那是李衛國用生命換來的“門票”價值。
    “記住手環編號，這是你們在七號的唯一身份證明。丟失、損壞，補辦費用高昂。手環具備定位功能，非特殊區域不得擅自摘除，違者重罰。”工作人員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在宣讀一份早已腐朽的判決書。
    走出登記處那扇沉重的鐵門，重新踏入c區安置點汙濁的空氣，蘇婉隻覺得手腕上那個冰冷的塑膠環沉重得如同鐐銬。韓冰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掃過周圍那些隱藏在窩棚陰影裏、如同鬣狗般窺伺的眼神，低聲道：“財帛動人心。小心點，別露富。”
    兩人互相攙扶著，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圍牆根下的角落。冷鋒依舊躺在冰冷的地上，臉色蒼白，斷腿處的簡易包紮透著暗紅的血色。葉靈躺在他旁邊，呼吸微弱但平穩了些，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陳雪背對著眾人，抱著膝蓋坐在一塊石頭上，望著灰暗的天空，像一尊沉默的雕像。鷹眼趴在地上，下巴擱在前爪上，無精打采，濕漉漉的毛發讓它看起來更加狼狽。大白牙則不知從哪裏叼來半截鏽蝕的鐵釘，正用那無堅不摧的鐵齒鋼牙“嘎嘣嘎嘣”地磨著，紅寶石眼睛裏滿是百無聊賴。
    “回來了？”冷鋒的聲音嘶啞虛弱。
    韓冰點點頭，晃了晃手腕上的黑色塑膠環：“身份綁定了。信用點也確認了，數字不小。”她刻意壓低了聲音。
    “住處…”冷鋒艱難地看向四周。c區安置點，與其說是安置點，不如說是一個巨大而肮髒的貧民窟。目光所及，是令人窒息的擁擠和破敗。
    味道，是這裏的第一重衝擊。
    濃烈到化不開的腐臭味是基底。那是生活垃圾長久堆積、汙水橫流、甚至…角落陰影裏可能存在的、被遺忘的屍骸共同發酵的味道。混合著排泄物刺鼻的騷臭、劣質油脂燃燒的黑煙味、以及無數久未清洗的身體散發出的濃重體味。這味道如同有形的粘稠物質，頑固地鑽進鼻腔，附著在皮膚上，令人作嘔，揮之不去。空氣沉悶得仿佛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甸甸的汙濁感。
    景象，是第二重衝擊。
    窩棚！無窮無盡的窩棚！它們像肮髒的菌斑，密密麻麻地覆蓋著圍牆根下每一寸勉強可以立足的土地。材料五花八門，卻無一例外透著絕望的掙紮：破爛的帆布帳篷千瘡百孔，在微風中無力地飄蕩；鏽蝕的鐵皮和廢棄汽車外殼被粗暴地焊接、鉚接，扭曲成勉強遮風擋雨的形狀；大量的窩棚則是用撿來的碎磚、爛木板、甚至廢棄家具的殘骸，胡亂地堆砌、捆綁而成，搖搖欲墜，仿佛一陣稍大的風就能將其徹底吹垮。窩棚之間是狹窄得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巷道”，地麵是粘稠的黑泥，混合著各種難以名狀的汙物，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油膩的光澤。
    聲音，是第三重衝擊。
    嬰兒尖銳而持久的啼哭，像一根根細針紮進耳膜。傷者壓抑的、斷斷續續的痛苦呻吟，從某個黑暗的角落飄出。女人絕望的、低低的啜泣聲。男人們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物資或地盤爆發的、充滿戾氣的爭吵和咒罵。還有無處不在的、沉重而麻木的腳步聲，踩在泥濘裏發出“吧唧吧唧”的粘膩聲響。所有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心煩意亂的、低沉壓抑的背景噪音，如同無數隻蒼蠅在耳邊嗡嗡作響。
    人，是最終的衝擊。
    棚戶區的人們。他們大多衣衫襤褸，布料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沾滿汙垢和油漬。麵黃肌瘦是最普遍的底色，深陷的眼窩裏鑲嵌著渾濁或麻木的眼睛，隻有偶爾閃爍的、對食物或生存機會的極度渴望，才顯露出一絲活物的氣息。孩子們赤著腳在泥濘和垃圾堆裏奔跑玩耍，小小的身體同樣瘦骨嶙峋，眼神卻過早地失去了童真，隻剩下本能的警惕和模仿大人的麻木。老人蜷縮在窩棚最陰暗的角落，如同被榨幹了最後一絲汁液的枯木，默默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名為“絕望”的氣息，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這就是七號避難所的內城？高牆之內，隔絕了喪屍和變異獸的威脅，卻並未帶來天堂。這裏是另一個形態的地獄，一個在絕望中緩慢腐爛的泥沼。
    “媽的…這地方…”韓冰低聲罵了一句，冰冷的麵具也掩蓋不住眼底的厭惡。她拖著傷腿，目光在擁擠雜亂的窩棚間掃視，試圖尋找一塊能勉強安身的“空地”。說是空地，其實隻是窩棚之間稍微不那麽擁擠、地麵稍微幹燥一點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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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好像有點位置。”蘇婉指著靠近圍牆根、一個巨大廢棄水箱陰影下的一小塊地方。那裏相對幹燥，也沒有緊挨著其他窩棚，算是個難得的“僻靜”角落，雖然緊鄰著一條散發著濃烈惡臭的汙水溝。
    “過去看看。”韓冰點頭。兩人攙扶著，艱難地穿過狹窄的“巷道”，每一步都要小心避開地上的汙物和突然從窩棚裏伸出來的、不知裝著什麽的破盆爛罐。
    冷鋒看著她們蹣跚的背影，又看了看身邊重傷昏迷的葉靈和沉默如石的陳雪，心中一片冰涼。七號？避難所？希望之地？眼前的一切，像一記重錘，狠狠砸碎了他心中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這裏隻有赤裸裸的生存法則，弱肉強食，如同外麵的荒野，隻是披上了一層名為“秩序”的、同樣冰冷的外衣。
    “鷹眼，大白牙…跟上…”他虛弱地招呼了一聲。
    “嗷…”鷹眼無精打采地應了一聲，站起身，甩了甩身上的泥點，慢吞吞地跟在韓冰她們後麵。大白牙也丟下啃了一半的鐵釘，蹦跳著追上去，紅寶石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肮髒的環境，意念裏充滿了嫌棄：“這地方比垃圾堆還臭！美女呢？說好的避難所美女如雲呢？騙子！全是難民！”
    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
    一隻灰黑色的、足有成年貓大小的變異老鼠，突然從一個被油汙浸透的破麻袋後麵竄了出來！它似乎是被汙水溝裏某種腐爛物的氣味吸引，速度極快，目標明確地衝向溝邊一堆散發著惡臭的垃圾！
    “吱吱！”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瞬間點燃了鷹眼血脈深處沉睡的狩獵本能！
    “汪嗚！”原本還蔫頭耷腦的鷹眼，雙眼猛地爆發出精光！所有的疲憊和沮喪一掃而空！它發出一聲興奮的、屬於哈士奇那標誌性的、充滿“智慧”的嚎叫，龐大的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猛地躥了出去！四爪在粘稠的黑泥地上扒拉出令人牙酸的“吧唧”聲，泥點飛濺！
    “鷹眼！停下！”韓冰驚怒的聲音響起。
    但太遲了！
    鷹眼眼中隻有那隻肥碩的獵物！它完全無視了狹窄的巷道、周圍低矮的窩棚、以及…正好擋在它追擊路線上的、一個用破木板和塑料布搭成的、本就搖搖欲墜的簡陋棚子！
    轟隆！嘩啦！
    伴隨著一聲巨響和一連串木頭斷裂、塑料布撕裂的刺耳噪音！
    鷹眼那龐大的身軀，如同一輛失控的泥頭車，結結實實地撞在了那個可憐的小窩棚上！脆弱的支撐瞬間垮塌！破木板四散飛濺！覆蓋的肮髒塑料布被撕扯下來，像一麵破敗的旗幟，掛在了鷹眼的腦袋上！
    窩棚裏瞬間響起一個女人驚恐的尖叫和一個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
    更糟糕的是，窩棚一角，一個裝著半桶渾濁液體、散發著濃烈騷臭味的木桶，被鷹眼撞翻在地！
    嘩——！
    腥臭刺鼻的、黃褐色的液體瞬間潑灑開來，如同決堤的洪水，在狹窄的巷道裏肆意橫流！那味道…是濃縮了無數倍的排泄物發酵後的終極惡臭！瞬間蓋過了棚戶區所有的氣味，形成了壓倒性的、令人窒息的“毒氣彈”！
    鷹眼自己也被這兜頭蓋臉的“生化襲擊”潑了個正著！它頂著那塊破塑料布，渾身掛滿了粘稠的黃褐色液體，刺鼻的味道讓它自己都懵了，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甩了甩頭，試圖擺脫那惡心的感覺，結果甩飛的汙物又濺到了旁邊另一個窩棚上！
    “啊！我的棚子！”
    “天殺的畜生！”
    “嘔…什麽味！臭死了！”
    “誰家的狗！管不管了！”
    周圍的窩棚瞬間炸開了鍋！憤怒的咒罵、驚恐的尖叫、劇烈的幹嘔聲此起彼伏！無數張被絕望和麻木折磨得扭曲的臉從窩棚裏探出來，帶著熊熊燃燒的怒火，死死地盯住了肇事者——那隻頂著破塑料布、渾身汙穢、一臉茫然的二哈，以及它身後目瞪口呆的韓冰和蘇婉！
    “死狗！賠我的棚子！”一個瘦骨嶙峋、眼窩深陷的男人從倒塌的窩棚廢墟裏爬出來，手裏抓著一根斷裂的木棍，赤紅著眼睛，狀若瘋狂地衝向鷹眼！
    “還有我的桶！裏麵的東西…嘔…值半塊麵包呢！”另一個窩棚裏衝出個幹瘦的老婦人，指著地上流淌的汙物，捶胸頓足地哭嚎。
    “抓住她們！她們是一夥的！賠錢！賠東西！”
    “沒有晶核就用食物賠！用那個女人賠！”人群中有人指著臉色煞白的蘇婉，發出惡意的吼叫。
    人群迅速圍攏過來，憤怒如同實質的浪潮，將韓冰、蘇婉和闖禍的鷹眼堵在了狹窄的巷道裏。那些麻木的眼神此刻被貪婪和憤怒點燃，如同餓極了的鬣狗看到了受傷的獵物。
    大白牙早在鷹眼撞翻屎桶的瞬間就尖叫著“生化武器！”瞬間完成了全身鑽石化，像塊璀璨的石頭般滾到了旁邊一個相對幹淨的破輪胎後麵，隻露出一雙紅寶石眼睛，驚恐又幸災樂禍地看著被圍堵的同伴，意念瘋狂刷屏：“傻狗！闖大禍了！讓你追老鼠！這下好了！屎到淋頭了吧！兔爺我潔身自好！絕不與屎狗為伍！…不過…那桶裏好像真有半塊發黴的麵包渣？可惜了…”
    韓冰將蘇婉護在身後，冰冷的鏡片掃過圍攏過來的、眼神不善的人群，傷腿傳來的劇痛讓她額頭滲出冷汗。她一隻手按在腰間藏著的戰術匕首上，另一隻手悄悄握緊了手腕上的黑色塑膠環——那裏麵龐大的信用點，此刻成了燙手山芋，也是唯一可能解決危機的籌碼。
    “冷靜！我們會賠償！”韓冰的聲音刻意拔高，試圖壓過周圍的喧囂，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強硬。
    冷鋒躺在不遠處的角落，看著這突如其來的混亂和鷹眼製造的“生化災難”，肋下的劇痛和內心的無力感幾乎要將他淹沒。棚戶區的味道，不僅僅是腐臭和汙穢，更是人性在絕望中發酵出的貪婪、暴戾和赤裸裸的惡意。
    七號避難所的“安全”，原來如此脆弱而昂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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