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城醫療所消毒水的氣味，冰冷、刺鼻，如同某種無形的手術刀，切割著神經。慘白的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將冷鋒赤裸的上身映照得更加蒼白。肋下重新縫合的傷口和斷腿處被打上厚重石膏的肢體，像兩件拙劣的工業製品，粗暴地拚湊在這具殘破的軀體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下的劇痛，每一次心跳都讓斷腿處的石膏傳來沉悶的壓迫感。
    他躺在冰冷的合金病床上，意識在麻醉的餘韻和劇痛的撕扯間沉沉浮浮。智腦的反饋如同接觸不良的電流，斷斷續續：【生命體征穩定…失血得到控製…感染風險降低至15…腿部開放性骨折修複中…預計功能恢複率…未知…精神力透支…深度休眠修複中…】
    未知…冷鋒扯了扯幹裂的嘴角，牽扯起一陣刺痛。能活下來，已經是僥幸。代價是沉重的：葉靈透支生命力的護盾爆發後，被安置在隔壁的特護病房，依舊昏迷，生命體征平穩卻脆弱得如同風中之燭；陳雪被李振國帶走關押，如同被拔掉獠牙的猛獸，前途未卜；鷹眼肩胛處的電擊焦傷經過處理，但精神萎靡，趴在床腳的地板上，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嗚咽；隻有大白牙還算精神，蹲在床頭櫃上，紅寶石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醫療所冰冷的金屬牆壁，用意念小聲嗶嗶：“無菌病房…沒有胡蘿卜…差評…不過比棚戶區幹淨多了…”
    病房門無聲滑開。韓冰走了進來，依舊一瘸一拐，但傷腿被重新包紮固定過，換上了一套相對幹淨但明顯不合身的病號服，破碎的眼鏡換成了簡單的黑框。她手裏拿著兩張電子卡片。
    “醒了？”她的聲音依舊冰冷，但少了些刺骨的寒意，多了絲疲憊。她將其中一張卡片丟在冷鋒枕邊。“你的新身份卡。李振國特批的，c區永久居留權，內城編號：c0719。信用點賬戶…清零了。”她頓了一下，補充道，“作為‘協助調查’和‘醫療費’的抵扣。”
    冷鋒艱難地抬起還能動的手，拿起那張冰冷的金屬卡片。卡片正麵是七號避難所的徽記，背麵刻著他的名字和一串冰冷的數字編號。清零…李衛國用命換來的黃金晶核財富，終究沒能留住。但換來的是葉靈的救治，是鷹眼的處理，是暫時的安全，是這張…通往相對安穩區域的“門票”。值不值？他閉上眼，沒有說話。
    “還有這個。”韓冰將另一張卡片插在床頭的電子屏接口上。屏幕上亮起一張電子地圖，標記著一個位於內城c區邊緣的紅點。“分配給你的‘院牆新家’。獨立小院。算是…清除水源汙染源雖然結果很糟）和‘協助揭露治安隊黑幕’的…額外‘補償’。”她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諷刺。
    獨立小院？冷鋒睜開眼，看著地圖上那個小小的紅點。在擁擠汙穢的棚戶區掙紮求生的日子，仿佛一場遙遠而血腥的噩夢。內城…獨立的住所…這曾經是遙不可及的奢望。現在，卻如同沾著血的戰利品，沉重地握在手裏。
    三天後，冷鋒在韓冰和蘇婉的攙扶下，拄著冰冷的合金拐杖，極其艱難地走出了醫療所的大門。斷腿處的石膏沉重異常，每一次挪動都帶來鑽心的痛楚和巨大的體力消耗。肋下的傷口在麻藥退去後，更是如同有把鈍刀在反複切割。陽光刺眼，空氣卻比棚戶區清新得多，帶著一種不真實的潔淨感。
    葉靈被安置在特製的輪椅上，由醫療所的護工推著。她依舊昏迷著，小臉蒼白，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仿佛沉睡的天使。隻有那微弱卻平穩的呼吸，證明著生命的存在。鷹眼跟在輪椅旁邊，精神恢複了一些，但肩胛處厚厚的繃帶和走路時微微的跛態，顯示著傷勢未愈。大白牙則蹲在葉靈的輪椅扶手上，雪白的毛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紅寶石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內城的景象——整齊的街道雖然有些破敗）、相對規整的建築大多是舊時代遺留改造）、巡邏的士兵裝備明顯精良），以及…遠處那高聳入雲、冰冷森嚴的內城牆。
    “這就是內城…”蘇婉扶著冷鋒，聲音帶著一絲怯生生的好奇和難以掩飾的激動。比起棚戶區的地獄，這裏確實如同天堂。
    韓冰沉默地走在前麵，手中拿著那張電子地圖。她拖著傷腿，步伐不快，但異常堅定。鏡片後的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如同踏入陌生領地的孤狼。
    七拐八繞，穿過幾條相對安靜的街道，最終停在了一處靠近內城高大圍牆根下的角落。
    這裏似乎是一小片被遺忘的區域。一麵是冰冷高聳、爬滿幹枯藤蔓的混凝土圍牆，另一麵是幾棟低矮、同樣爬滿苔蘚和裂縫的舊時代紅磚小樓。而冷鋒他們的“新家”，就在圍牆與其中一棟小樓之間，被一道同樣由紅磚砌成的、一人多高的矮牆圍攏起來的一個獨立小院。
    小院很簡陋。院門是兩扇鏽跡斑斑的鐵柵欄，其中一扇歪斜著，仿佛隨時會倒下。透過柵欄縫隙，可以看到裏麵：地麵是坑窪不平的水泥地，散落著碎石和枯葉。角落有一棵早已枯死的老槐樹，光禿禿的枝椏如同鬼爪般伸向天空。院子中央，是一棟同樣由紅磚砌成的平房，隻有兩間屋子，屋頂的瓦片殘缺不全，窗戶玻璃大多破碎，用破木板和塑料布勉強釘著。唯一的好處是，它夠獨立，與旁邊的小樓隔著一段距離，相對僻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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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這裏了。”韓冰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鐵柵欄門，率先走了進去。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和黴菌的味道。
    蘇婉扶著冷鋒，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鷹眼跛著腳跟在後麵，好奇地嗅著陌生的地麵。大白牙從葉靈輪椅扶手上跳下，邁著小短腿在院子裏巡視領地般溜達起來，紅寶石眼睛挑剔地打量著：“獨立小院？就這？磚頭都酥了！牆縫裏的草都比胡蘿卜水靈！差評！”
    韓冰推開平房的木門，一股更加濃烈的黴味撲麵而來。裏麵空空蕩蕩，隻有兩張破舊的木板床和一個缺了腿、用磚頭墊著的桌子。牆角結著蛛網，地上積著厚厚的灰塵。
    “地方不大，勝在獨立。”韓冰的聲音沒什麽起伏，她將葉靈的輪椅推到相對幹淨一點的角落。“先安頓下來。”
    接下來的兩天，是忙碌而艱難的。冷鋒大部分時間躺在靠牆的那張木板床上，忍受著傷口的劇痛和恢複期的煎熬，唯一能做的就是指揮。韓冰拖著傷腿，成了主要的勞動力。她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蟻，清掃灰塵，修補屋頂漏雨的破洞，用撿來的木板和釘子加固搖搖欲墜的門窗。蘇婉則負責照顧依舊昏迷的葉靈，擦拭她的身體，用濕布濕潤她幹裂的嘴唇，還要處理鷹眼肩胛處的傷口換藥。
    大白牙也沒閑著。它對那扇歪斜的鐵柵欄門和枯死的老槐樹毫無興趣，卻對屋裏那僅有的幾件破舊家具產生了濃厚的“研究”欲望。尤其是那張缺了腿、用磚頭墊著的桌子。
    “這木頭…質地太差！鬆軟！毫無啃咬樂趣！”大白牙一邊用那無堅不摧的鐵齒鋼牙“嘎嘣嘎嘣”地啃著桌子邊緣，一邊用意念嫌棄地評價，“舊時代劣質合成板！裏麵全是膠水和木屑！呸呸！還不如壓縮餅幹有嚼勁！”木屑紛飛，桌子邊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啃出一個不規則的缺口。
    “大白牙！不準啃桌子！”蘇婉看到，心疼地喊道。那是屋裏唯一能放點東西的家具了。
    “兔爺我在磨牙！懂不懂！鑽石牙也需要保養！”大白牙理直氣壯，繼續啃，“再說，這破桌子，啃了是幫你們提前處理垃圾！省得以後散架砸到人！”
    冷鋒躺在床上，看著兔子在那禍害僅有的家具，無奈地歎了口氣。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已經是萬幸。至於家具…隨它去吧。
    然而，所有人都低估了另一位“住戶”對新環境的熱情。
    鷹眼在傷口疼痛減輕、精神逐漸恢複後，哈士奇那深入骨髓的“拆家”本能和對新領地的“探索”欲望，如同壓抑許久的火山，轟然爆發！
    起初，它隻是好奇地在院子裏溜達，用鼻子嗅嗅牆角，對著枯樹根抬起後腿象征性地標記一下。但很快，那堵一人多高的、由老舊紅磚砌成的院牆，吸引了它全部的注意力！
    那紅磚！那粗糙的質感！那磚縫裏頑強生長的小草！那風吹日曬留下的斑駁痕跡！在鷹眼那充滿“智慧”的狗眼裏，這簡直就是上天賜予的、最完美的玩具兼裝修材料！
    “嗷嗚！”它發出一聲興奮的嚎叫，眼中閃爍著發現寶藏般的光芒！龐大的身體猛地撲向牆角！鋒利的爪子如同挖掘機般，開始對著牆根下鬆軟的泥土瘋狂刨挖！泥土飛濺！煙塵彌漫！
    “鷹眼！停下！”蘇婉正在院子裏晾曬洗幹淨的繃帶，見狀驚呼。
    韓冰剛修好一扇窗戶，聞聲皺眉看過來。
    但太遲了！
    鷹眼已經沉浸在“挖掘地基”的快樂中不可自拔！它覺得這堵牆的位置不夠完美，擋了它巡視領地的路線！它要“重新規劃”！
    嗤啦！嗤啦！
    狗爪翻飛！泥土被刨出一個大坑！牆根處的磚塊失去了下方的支撐，開始鬆動！
    “汪！”鷹眼對自己的“工程進度”非常滿意！它後退兩步，歪著頭欣賞了一下，然後猛地加速，如同炮彈般，用自己那寬厚結實的肩膀，狠狠撞向那塊已經鬆動的磚牆區域！
    轟隆！嘩啦！
    伴隨著一聲沉悶的撞擊和一連串磚石碎裂的噪音！
    那堵飽經風霜的老舊磚牆，在二哈那不講道理的蠻力撞擊下，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瞬間垮塌了一大片！碎裂的紅磚如同雨點般砸落在地，煙塵衝天而起！一個足夠鷹眼自由進出的大洞，赫然出現在院牆上！洞口的邊緣，參差不齊的磚茬如同怪獸的獠牙！
    “嗷嗷嗷！”鷹眼站在自己創造的“傑作”前，興奮地搖著尾巴，仰天發出勝利的長嚎！它覺得自己為這個新家做出了卓越貢獻——打通了視野！拓展了空間！完成了偉大的“開牆破洞”工程！
    煙塵漸漸散去。
    窩棚內雖然升級成了磚房，但眾人還是習慣性稱之為窩棚），冷鋒、韓冰、蘇婉、大白牙，目瞪口呆地看著院牆上那個巨大的、新鮮的破洞，以及破洞外…隔壁小樓住戶那同樣驚愕、憤怒的臉！
    “天殺的！誰幹的？！我的牆！”一個穿著舊睡衣、頭發花白的老頭從隔壁小樓二樓的破窗戶探出頭，看著自家院子與冷鋒小院之間突然出現的大洞，氣得胡子直抖！
    “傻狗！你完了！”大白牙瞬間鑽石化，滾到冷鋒床邊，紅寶石眼睛幸災樂禍地看著呆立在廢墟前、尾巴還僵在半空中的鷹眼，“拆遷辦主任！等著賠錢吧！把你燉了都賠不起！”
    韓冰看著那堵破牆，又看了看自己剛剛加固好的門窗，冰冷的嘴角極其罕見地、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她推了推黑框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掃過滿地狼藉的碎磚，掃過興奮又茫然的鷹眼，掃過床上滿臉無奈的冷鋒，最後落在洞口外隔壁老頭憤怒的臉上。
    她深吸一口氣，用那冰冷到毫無波瀾的聲音，對著空氣或者說對著這荒誕的現實）宣布：
    “看來…裝修計劃…”
    “得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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