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沒的沉默更加助長了楊文廣的氣焰。
    他認為自己是對的，女兒是錯的。
    作為子女，怎麽敢在外麵發了財卻不告訴父母，還想要偷偷享受呢？
    楊文廣長長的歎了口氣，看向楊沒的眼神像是在寬恕她：“窮人乍富，一時間犯些錯誤也是可以理解的，你以後不要再這樣就好了。”
    說實話，他在這個女兒身上投入很少，最後得到的回報卻很多。
    從小，楊沒性格就很安靜，六歲的時候，她就會踩著椅子在灶台上做飯。
    那時候家裏養著小豬，清晨，她一個人背著籮筐出門，等到太陽曬到院子裏時，就會背著一籮筐豬草回來。
    楊沒從小力氣就大，幹活也利索，一個人一上午就能翻一壟田。
    就算嫁人後，她也往家裏拿回不少錢；不然以兒子的成績，他們根本拿不出錢供兒子讀民辦本科。
    對一個女人來說，嫁人之後，這輩子的基調基本就定了。
    本來以為這個女兒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沒想到還能給他帶來不一樣的驚喜。
    楊文廣的神色柔和了許多，問道：“你現在公司經營得怎麽樣，我看著規模挺大的，應該挺缺人的吧？”
    楊沒臉上終於有了一絲別樣的情緒。
    這樣的話，她上輩子也聽過，他們這麽說，就是打算往公司裏塞人了。
    楊沒微微頷首：“隻是一個小公司，前段時間剛剛招聘過，現在還不太缺人。”
    楊文廣皺著眉，顯然不滿意這個回答：“怎麽可能不缺人？我說你也是，公司缺人有什麽好去外麵招聘的？”
    “你不知道你弟弟現在從學校畢業一直找不到工作，還在家待業嗎？有這樣的好事都不想著你弟弟，反而從外麵招聘，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外人做事，能有你弟弟讓你放心？我們可是一家人啊！”
    “公司不是我一個人的，又不是我說招誰就招誰。”
    “你是老板有什麽不能做主的，隨便把員工開掉幾個，給你弟弟騰個位置出來不就好了。”
    楊沒想也沒想就回答道：“不可能。”
    楊文廣聞言，猛地拍了下桌子，聲音大得連前台都聽得見。
    邵明陽是來還東西的。
    那天送楊沒回家，她走得急，沒注意到有一個卡包落在他車上。
    他打開一看，裏麵的東西應該都挺重要的，聯係楊沒，可她沒接電話。
    想著不能耽誤她的事，邵明陽就直接把卡包送到了公司。
    他不想太過刻意地表現自己的心思，怕這樣容易遭到楊沒的拒絕，原本準備放下東西就走，結果聽到裏麵有動靜。
    他忙問前台發生了什麽事，前台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楊總的家裏人找來了，在樓下吵得可凶了，說話也特別不客氣。”
    畢竟是老板的家裏人，前台也不好多說什麽。
    邵明陽遲疑了一下，本來這種家裏的事他不想插手，但裏麵的動靜實在太大了。
    他擔心楊沒會出意外，便走到會議室附近，想看看有沒有自己能幫上忙的地方。
    “楊沒，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你現在在外麵風光了，連自己親弟弟都不管了？別忘了，當初家裏就算再窮，也供你讀了幾年書！”
    劉豔華在一旁抹起了眼淚，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你弟弟寒窗苦讀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大學畢業，現在沒工作，你當姐姐的伸把手怎麽了？你要是眼睜睜看著他在家裏待業，傳出去別人會怎麽說我們楊家？說我們養了個白眼狼女兒！”
    楊沒握緊了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上輩子她就是被這樣的道德綁架壓得喘不過氣，把自己辛苦建立起來的公司搞得烏煙瘴氣，原本誌同道合的小夥伴也都紛紛離開了她。
    如今舊事重演，楊沒心裏隻剩下一腔怒火。
    “公司有公司的規矩。”她強壓下情緒，聲音冷硬，“就算招人，也要通過正規麵試。”
    “麵試？”楊文廣嗤笑一聲，“那都是做給外人看的！你動動嘴皮子，還能讓你弟弟過不了？”
    他突然站起身，繞著會議室的桌子踱步，目光透過會議室的玻璃，看著裏麵忙碌的員工走來走去，“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怪我們小時候對你不夠好，所以你現在開公司，一個月賺好幾萬，就不想管我們了！”
    “原來你們也知道，我會怪你們啊。”
    楊沒聽到了她上輩子從未聽到過的答案。
    一直以來，他們都告訴她，做父母的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很不錯了，身為子女不要索求太多，而是應該想著怎麽為父母付出。
    她覺得人的認知是有限的，或許在父母看來，他們給的已經足夠多了，所以不應該再抱怨。
    可是現在她才發現，原來他們知道自己做得不夠好，他們什麽都清楚。
    “你果然就是怪上我們了，我就沒見過誰家當女兒的像你這樣小心眼！”劉豔華氣得把桌上的東西都掃到了地上，東西乒乒乓乓掉了一地。
    楊沒知道他們這是在逼她就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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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知道她在意別人的目光，不願意把事情鬧大。
    就像剛剛在樓下大罵保安，就是等著她出現，好讓她把自己帶進公司；現在在會議室裏鬧出這麽大動靜，也是為了逼她答應這件事。
    楊沒已經看穿了他們的把戲，他們不過是在利用她的軟弱。隻要她不鬆口，誰也別想往公司裏塞人。
    就在氣氛劍拔弩張時，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敲響。
    邵明陽端著兩杯咖啡走進來，目光在四人之間一掃，立刻注意到會議室裏一地的狼藉。
    這麽多玻璃碎片，萬一紮到人可不好。他不著痕跡地將一杯咖啡放在楊沒手邊，輕聲道：“前台有份文件需要你簽字。”
    楊沒看到邵明陽，有些意外，不知道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不過她從他眼神裏明顯讀懂了想幫她解圍的意味，便順勢起身想要離開。
    劉豔華眼神毒辣地落在邵明陽身上，上下打量著這個身材高挑的男人，一臉狐疑地問道：“你就是那個和我女兒不清不楚的男人？”
    邵明陽穿著筆挺的西裝，戴著精致的腕表，看起來價值不菲。
    能讓這樣的人來討好自己女兒，看來楊沒在外麵混得確實不錯。
    劉豔華眼底閃過貪婪的光：“看著倒是人模狗樣的，是不是你教唆我女兒不管家裏的？”
    越說越離譜了！
    楊沒心中湧現出一種屈辱感。
    她在邵明陽麵前一直表現得大方得體，他們在同一個行業耕耘，互相欣賞、互相學習。
    她很享受工作時的自己，這讓她感覺自己是有價值的，是真實存在的。
    可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親生父母竟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如此不堪入耳的話，將她的尊嚴狠狠踩在腳下。
    邵明陽麵色冷沉，周身散發著讓人不敢靠近的寒意。
    他側眼看了眼正在輕輕顫抖的楊沒，不敢相信她之前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整天麵對這樣的家人。
    他原本以為，像她這樣樂觀又充滿行動力的人，應該是在充滿愛的家庭裏成長起來的……
    他微微側身，不著痕跡地將楊沒護在身後，聲音低沉而有力：“阿姨，請您說話放尊重些。我與楊沒隻是純粹的合作夥伴關係。”
    “哼，說得好聽！”楊文廣冷哼一聲，眼中滿是懷疑與不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那一身打扮看起來就不便宜，有必要跑來我女兒公司巴巴地端咖啡？”
    邵明陽一時語塞，確實反駁不了。
    剛剛還能對答如流的他，一下子卡殼了。
    曲昭嘉每天中午放學之後都會被托管接走，在托管機構裏吃午飯、寫作業。
    本來晚上也打算去托管，但那裏小孩子太多，實在太吵。
    於是他和楊沒商量，能不能下午放學之後自己坐公交車來公司。
    楊沒的公司離學校很近，兩站直達，中間也不用過馬路。楊沒帶著他坐了兩趟公交車熟悉路線後，便同意了。
    這天，曲昭嘉像往常一樣來到公司，卻發現今天公司的氛圍和往常不太一樣。他正覺得奇怪，發現大家似乎都在偷聽什麽。
    遊楚玉拿著一個大掃把，一臉憤怒，像是想要衝進去，給那兩個人一點教訓。
    “遊姐，冷靜冷靜。”
    大家連忙去拉遊楚玉。雖然大家都覺得老板可憐，但這畢竟是老板的家務事，還是不要管太多。
    這時，大家也都注意到了曲昭嘉。
    “嘉嘉，要不要去姐姐工位上玩？”遊楚玉看到曲昭嘉，趕緊放下了掃把。
    大家下意識地想瞞著這個小孩，覺得大人之間的事就讓大人解決，沒必要牽扯小孩子。
    “我媽媽在裏麵嗎？”曲昭嘉心裏猜測著，能讓大家如此緊張的人還有誰。
    他不顧大家的阻攔，直接推開了會議室的門。隻見楊文廣和劉豔華正站在道德製高點上，對著楊沒不停地指責。
    他們嗓門很大，生怕外麵的人聽不見。
    看到門打開，他們說得更起勁了。
    結果一看，門口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們的外孫。
    對於曲昭嘉，楊文廣和劉豔華還是有幾分疼愛的。
    畢竟他是第一個孫輩，外孫也是孫，現在孩子年紀小，給點甜頭，以後孩子就會記著好，孝順他們。
    楊文廣一愣，趕緊喊曲昭嘉過來，下意識地掏口袋，想拿糖哄小孩。
    可他今天是來找楊沒麻煩的，自然沒帶糖，隻能尷尬地說些孩子又長高了之類的場麵話。
    劉豔華則一口一個心肝，滿臉歡喜，絲毫不見剛剛囂張跋扈的樣子。
    楊沒沒想到曲昭嘉會這麽快到，她趕緊擦了擦眼淚，又覺得有些愧疚。
    好像每次她都沒有辦法創造一個很溫馨安全的環境給兒子，每次都讓他看到這些不好的東西。
    這是曲昭嘉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外公外婆，來這邊這麽久了，他們連一個電話都沒打過。
    原身還是挺喜歡他們的，原因無他，會裝。
    他們在孩子麵前麵子功夫做得不錯，讓原身真的以為自己是他們的心肝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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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這樣拙劣的謊言，稍大一些就能看出來了，他們隻是嘴上漂亮，實際上的好處一點都不會給他。
    “外公外婆，你們在欺負我媽媽嗎？”
    小孩子說話就是單純又直接，想什麽就直接問出來了。
    楊沒搭在曲昭嘉肩膀上的手微微收緊，很是意外兒子會說出這樣的話。
    不等她解釋，劉豔華就趕緊開口了，“怎麽會呢，我們來找你媽媽談事情的，你說你媽媽開了這麽大一家公司，現在正是需要人的時候，我想讓你舅舅來幫忙，你媽媽白眼狼一樣的，都不肯！”
    她隻當曲昭嘉是個小孩子，便把所有的錯處都往楊沒頭上說。
    “媽媽公司人夠的呀。”曲昭嘉的眼神很清澈，“而且就像舅舅那樣的，就算來媽媽公司麵試，肯定也不會被錄用的。”
    “你個小崽子胡說八道什麽！”劉豔華聲音一下提高了八度，剛剛偽善的麵具被撕開。
    曲昭嘉這是什麽意思，說她兒子差勁嗎？
    小孩子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肯定是大人在背後亂教。
    楊廣文恨恨的看向楊沒，肯定是她在背地裏教曲昭嘉的。
    楊沒一直護著曲昭嘉，不讓他被劉豔華嚇到。
    她表情也很無辜，雖然和弟弟親近不起來，可她從來沒有在兒子麵前說過這樣的話。
    “難道你們不知道嗎，村裏人都是這樣說的呀。”曲昭嘉給出了最後一記暴擊。
    小孩子是不會騙人的。
    曲昭嘉還用這樣天真無邪的眼神看著他們，嘴裏說著的卻是最紮心的話。
    引得楊文廣不禁反思，村裏有很多人說他家兒子閑話嗎，他回村之後一定要好好打聽打聽，把背後說閑話的人給揪出來。
    “外麵人都是不想我們一家人過得好的，滿腦子壞心思，你別聽他們的！”劉豔華氣得牙癢癢，還要哄著這個小崽子。
    “一家人啊？”曲昭嘉沉吟片刻。
    劉豔華現在可太害怕曲昭嘉動腦筋想事情的表情了，這個孩子現在講話能噎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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