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照片，約定第二天來取，四人乘車回到了南鑼鼓巷。
    晚飯依舊很豐盛，氣氛也很熱鬧。
    尤其是三個女孩被楚昊頂著熊貓眼搞怪的樣子逗得前仰後合，笑聲不斷。
    然而，昨晚已經產生的裂痕和芥蒂，又豈是一頓熱鬧的晚餐和表麵的歡笑所能輕易彌合的？
    飯後，周晴和李蕭然默契地回了房，將天井處的空間留給了楚昊和田曉萌。
    煤爐裏的火苗跳躍著，映照著兩人沉默的側影。
    楚昊挨著田曉萌，在爐邊的小馬紮上坐下。
    “曉萌，今天我已經和盛華集團還有百樂集團簽訂了代理協議，為了滿足他們的供貨要求，很快就要在我們林吉省城還有京城這邊擴建大棚基地了。”
    田曉萌低著頭，鞋尖隨意的踢蹭著煤爐邊的灰碴，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心不在焉地回應著，“那挺好的……”
    楚昊靜靜看著她，“可是，我既要照顧家裏那邊的大棚，還要兼顧省城那裏，京城這邊恐怕就沒有太多精力了，你能不能幫幫我？”
    田曉萌明顯愣了一下，側過身，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可是……我還要上學。而且，我……沒那個能力啊？”
    “不是還有小晴嗎？你們兩個一起幫我操持一下，我給你們開工資，一個月四百塊，年底還有獎金，怎麽樣？”
    從楚昊決定在京城這邊擴建基地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有這個打算了。
    把田曉萌和周晴兩人拉進來一起幫他的忙，一方麵兩人所學專業是真的能幫上忙，另一方麵，還可以通過她們繼續綁定周元武那邊的關係，而且他是真的沒有太多精力顧及京城這邊，總不能把家裏丟下不管吧？
    更重要的是，他確實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在京城坐鎮。
    “這邊前期其實也不忙。
    就算基地定下來，蓋大棚也得幾個月。
    這段時間，你們就幫我物色一下需要招的員工，有空的話，幫我設計設計基地的景觀園林，再管管賬就行。
    等基地建好了，要是有時間，幫我管理管理人員也行，不會太耽誤你們學習的。”
    田曉萌沉默了。
    田曉萌可不像周晴那樣，家裏條件優越。
    她隻是借助奶奶家，晉省那邊自己家的條件隻是一般。
    一個月四百塊錢的工資，基本和與京城這邊普通工人的工資差不多了。
    這樣一份勤工儉學的工作機會，聽起來條件的確很誘人。
    可是……一想到昨晚發生的那些事，心裏總覺得有些別扭。
    兩人既然不能再成為戀人，還有必要這麽牽扯不清嗎？
    這算什麽？
    掙紮片刻，田曉萌再次低頭，眼睛盯著橙紅色跳躍的爐火光暈，睫毛輕顫，低聲道，“你……可以讓你家裏人幫忙啊……你不是……還有女朋友嗎……”
    楚昊知道，要想勸說田曉萌幫忙，前提必須先把她的心結真正解開才行。
    現在她主動提及，於是順勢說道，“曉萌，我家裏人都各有各的事，我哥有建築隊，我爹的家具店也離不開人，都幫不上我這邊。至於英子……”
    英子？
    應該就是他那個女友了吧？
    這還是田曉萌第一次從楚昊嘴裏聽到這個名字，身體微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原本踢踏灰碴的腳尖瞬間停住，不由自主的豎起了耳朵。
    楚昊則頓了頓，看向依舊低著頭的田曉萌，輕聲問道，“要不，我跟你說說我和英子之間的事兒？”
    田曉萌沒有回應，也沒有拒絕，隻是將雙手更深地插進了衣兜裏，頭埋得更低，視線死死釘在煤爐前那一小塊被自己踢得格外幹淨的地麵上。
    出於對她的了解，楚昊見狀，開始自言自語的講了起來。
    從他和初秀英懵懂青澀的中學時代，再到三個月前他帶著一身失意從軍校歸來……
    田曉萌始終沉默著，唯有爐火在她眼中明明滅滅地跳躍著。
    “我從軍校回來那會兒，日子是真難熬。白眼、嘲諷，家裏人也跟著受牽連。”
    回想起之前的事，楚昊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英子她爸專門找過我，話說的很直白，我要還在軍校，他絕不攔著。但我既然選擇回來了，那就……嗬嗬，那時候，我還真覺得無所謂，想著斷了就斷了吧，沒什麽大不了的。”
    田曉萌的心微微揪緊，下意識地咬住了下唇。
    “可英子……她不放手。”
    或許，楚昊自己都沒發現，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的語氣裏帶上了一絲複雜的溫柔和寵溺，“她跟我說，我能回來，她最高興。因為……這樣我們就有更多時間在一起了。這傻丫頭……”
    聽到這裏，田曉萌的心裏突然間泛起各種複雜的情緒。
    酸楚、羨慕、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
    那個素未謀麵的“英子”，在楚昊最落魄的時候，選擇了堅定地站在他身邊。
    這份情意太難得……
    楚昊搖頭失笑，仰頭看向夜空裏稀疏的寒星，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自嘲笑道，“小晴罵我花心，其實……也沒罵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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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曉萌的心猛然一沉——終於要提到這個話題了嗎？
    “記得你上次打電話到我家嗎？”楚昊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田曉萌低垂的側顏，“我說過，接電話的是我們生產經理，她叫徐豔。”
    徐豔？
    田曉萌雖然始終沒有出聲，卻一直靜靜傾聽著，直到聽到“徐豔”這個名字，不由得眼皮一跳。
    又一個！
    她當然記得那個在電話裏，聽起來很溫和、很……親近的女聲！
    原來是她！
    “徐豔就是個普通的農村女孩兒，幹活特別踏實、心細。我不在的時候，家裏那邊的大棚全都是她幫我照顧，不瞞你說，我對她也挺有好感的。”
    如此直白的承認，讓田曉萌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下。
    好感？
    他對那個徐豔……也有好感……嗬！
    還真是博愛啊！
    小晴果然沒說錯……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鄉政府為難我，差點吞了我的大棚，還有流氓去砸場子那次吧？”
    楚昊沒有留意到田曉萌此時的表情變化，想起往事，語氣漸漸低沉下來，“那幫人差點把我那些大櫻桃樹都毀了。
    是徐豔……她不管不顧地衝上去護著那些樹，硬是擋在前麵……結果，她被砸破了頭，在醫院躺了好幾天。
    從那以後，我對她的感覺……就更深了。”
    田曉萌靜靜地聽著，心底卻越來越無法平靜。
    挺身而出……護住櫻桃樹……被砸破頭住院……這些畫麵衝擊著她的腦海。
    這不僅僅是“好感”了，分明是患難與共！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她站在那個徐豔的位置，麵對當時可怕的流氓，她會不會一樣那麽有勇氣……
    田曉萌苦澀的搖了搖頭。
    她隻是個躲在象牙塔裏的學生，她的世界隻有書本和遠離塵囂的浪漫幻想，何曾經曆過那樣的驚心動魄？
    那個叫徐豔的女孩，用鮮血和勇氣，在她和楚昊之間，劃下了一道讓她難以逾越的鴻溝！
    田曉萌還沒有從“徐豔”的影子裏脫身出來，楚昊接下來的話，再次讓她目瞪口呆！
    “還有我們省城春城賓館的副總，劉小華……”
    楚昊的聲音頓了下，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最終化作一聲無奈的歎息，“唉！算了！不提了。”
    這戛然而止的“算了”，讓田曉萌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劉小華！
    又是一個名字！
    一個連“算了”都顯得如此曖昧的名字！
    這“算了”背後，又藏著多少不足為外人道的故事？
    一個青梅竹馬不離不棄，一個患難與共挺身而出，一個……身份顯赫？
    還有她田曉萌，還有周晴，還有那個金發碧眼的愛麗斯……他身邊的女人，多得像走馬燈！
    她之前那些朦朧的期待、隱秘的悸動，此刻顯得如此可笑和廉價，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竟然還在這裏為他心傷意亂。
    “總之，曉萌，”楚昊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楚昊俯下身子，看著她低垂眼眸，語氣認真道，“我承認，我這人很花心，但我真的，真的不是存心想傷害你。我很珍惜我們這三年多的情分，也不想因為一些誤會，就讓這份情誼就這麽斷了。”
    田曉萌依舊低著頭，心中苦澀，同時還湧起一股自嘲。
    誤會嗎？
    不，那原來就隻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編織的一場夢……
    “所以……曉萌，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能不能幫我這個忙？在我顧不上京城的時候，和小晴一起，幫我照看一下這邊的事兒？”
    呼——
    聽了這麽長時間，田曉萌心情幾次起落，暗暗長舒一口氣，好象要把胸腔裏積壓的酸楚、失落、自嘲和那點殘餘的不甘，全都吐出去。
    從聽到“英子”名字時的刺痛，到“徐豔”挺身而出時的酸澀震撼，再到“劉小華”帶來的窒息感……最後是楚昊這番“坦誠”的友情告白帶來的巨大衝擊和混亂。
    好亂！
    真的好亂！
    英子、徐豔、劉小華……每一個名字都壓得她喘不過氣。
    不怪小晴罵他花心，他簡直……！
    可是……可是……
    他從來沒騙過我……他親口承認了……他說珍惜和我的“友情”……他說不想失去這份三年的情誼……
    是啊，那三年的鴻雁傳書，無數個夜晚伏案寫信的時光，那些在信紙上才能暢所欲言的心事……
    那是她十八年蒼白青春裏最溫暖、最私密的色彩。
    除了周晴，唯有楚昊這個“影子”，是她心甘情願敞開心扉的對象。
    這份情誼，這份被他親口定義為“珍視”的友情，難道真的……一文不值了嗎？
    真的能狠心斬斷嗎？
    良久，她終於抬起頭，目光迎向楚昊帶著希冀和坦蕩的眼神。
    就在楚昊以為她要點頭答應的瞬間——
    田曉萌的嘴唇動了動，目光卻在觸及他眼神的那一刻，突然間閃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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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到了嘴邊的“好”字，像是被什麽東西硬生生堵了回去！
    目光觸及的一瞬間，她好象又看到了那個在書信裏與她心靈相通、在永定河邊牽著她奔跑的少年。
    也看到了那個在四合院裏坦然承認“有女友”、此刻又坦然剖白“花心”的複雜男人。
    靠近他，就意味著要不斷麵對這份複雜，要不斷提醒自己那場無疾而終的單戀，要看著他身邊可能不斷出現新的“英子”、“徐豔”、“劉小華”……
    這份“純粹的友誼”，對她而言，並沒有想象中那麽輕鬆！
    她……做不到啊！
    “等……等事情有了一定再說吧……”
    丟下這句話，田曉萌一下從凳子上彈起來，甚至顧不上看楚昊的反應，腳步慌亂地衝回了自己的臥室，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楚昊坐在馬紮上，暗暗鬆了口氣。
    哪怕是和林為民那老狐狸以及和愛麗斯交手時，他都沒有這麽累過！
    好在他的“真誠必殺技”，已經產生了明顯效果。
    三年書信交往，他對田曉萌還是很了解的。
    知道這個時候不能逼得太緊。
    對於這個單純的女孩子來說，溫水煮青蛙，徐徐圖之，才是最好的攻略方式……
    臥室裏，田曉萌依舊感覺心髒撲通撲通的跳，卻絲毫沒有留意到，黑暗中，炕稍躺著的周晴和李蕭然兩人，此刻正時不時眨著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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