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八日，除夕前第十三天。
    大清早，天空就飄起了雪花，而且越來越大。
    不到一個鍾頭，地麵就已積起沒過腳踝的厚厚一層銀白。
    可即便這樣，也沒能擋住聯合檢查組的工作熱情，四輛公務車依舊在八點半準時出現在神農部落大院門口。
    楚昊不著急，但員工們的焦慮卻已達到了。
    一位農大的實習生代表忍不住抱怨道，“楚老板，再這麽耗下去，年前什麽活兒都幹不了。我們……我們也不好意思白拿您的工資，要不您還是先讓我們回去吧。”
    楚昊當著魏少平的麵，語氣溫柔的安撫道，“沒關係，你們隻管待著就是，不就是錢嘛，我有的是！一分都不帶少你們的！”
    大棚的女工們也憂心忡忡地聚過來“老板，棚裏好些菜到了采收期，再不收，怕是都要長老了，賣不上價了！”
    楚昊揮揮手，“那還等什麽？馬上收！”
    一直冷眼旁觀的魏少平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阻止道，“楚老板，這恐怕不行。
    這些員工還需要配合我們的後續調查工作。
    更重要的是，你們大棚蔬菜的抽樣檢測結果尚未全部出爐。
    在最終確定農藥殘留等各項指標完全合格之前，按規定，這些蔬菜一律不準上市流通，以免危害人民群眾的身體健康！”
    楚昊也不生氣，回以一笑，“魏同誌，您可能誤會了。我讓她們收菜，可沒說要上市銷售啊。這我們自己種的菜，自己員工內部消化，當福利發了，改善改善夥食，這總不違反規定吧？”
    一邊說，一邊眼神示意周宇方向。
    魏少平眉頭緊皺，眼看著周宇盡職盡責的拿著錄音筆靠過來，不好直接反駁，隻得對身邊一名工作人員下令
    “去大棚那邊盯著！他們收菜可以，但采收後的蔬菜必須就地妥善封存，嚴禁入庫或分發！在最終檢測結論出來前，必須杜絕任何流入市場的可能性，這是原則！”
    楚昊見狀，立馬讓吳鳳帶人收菜，“鳳姐，帶人去收！能收的全收了！收完之後，直接給大夥分分，就當提前發春節福利，讓大家都帶回家去！”
    然而，意料中的歡呼並未出現，院子裏反而陷入一種更令人窒息的沉默。員工們麵麵相覷，心裏更加不安了。
    ——老板這架勢，分明是破罐子破摔，準備清盤散夥了啊！
    那他們的工作豈不是也到頭了？
    一股無聲的怨氣彌漫開來，矛頭直指檢查組的那群人。
    “誰是杜老三？燒鍋爐的杜老三呢？把人帶過來！”
    魏少平得到指點，目標明確，很快就把杜老三請過來了。
    施癩子和宋老五是真搞不懂盧雪瑤的意思；
    陸軒是根本沒費心思去猜；
    但作為檢查組帶頭人的魏少平，就比較專業了。
    搭眼一看，很快就找到了突破點。
    “杜老三是吧？在這幹了多長時間了？”
    麵對官老爺，杜老三明顯有些緊張，尤其是對方打著官腔的問話，更讓他不得不小心回複，“我，咳咳，我，在這兒有四個來月了……”
    “健康證呢？”
    “有，有，在這兒呢。”杜老三這兩天已被查過好幾次證，熟練地掏出證件遞過去，忍不住又咳了兩聲。
    魏少平一邊漫不經心地翻看健康證，一一邊捂了下鼻子，隨即吩咐身邊的人，“立刻去鍋爐房裏，采集一下空氣樣本，做個空氣質量初步檢測！”
    那工作人員一時沒反應過來“空氣質量？”
    魏少平臉色一沉，語氣明顯加重了
    “沒看到這位老師傅咳嗽得這麽厲害嗎？
    這極有可能是工作環境存在嚴重汙染導致的職業健康問題！
    一旦初步檢測證實鍋爐房空氣質量不合格，存在重大安全隱患，我們必須嚴肅處理，保障勞動者權益！”
    這下，工作人員心領神會了，立刻拿著儀器衝向鍋爐房。
    楚昊就在旁邊，聽到這話，差點氣笑了！
    去鍋爐房檢測空氣質量？
    虧他想得出來！
    鍋爐房是燒煤的地方，煙塵煤灰難免，能跟無菌實驗室一樣嗎？
    這人怎麽不去南極測高溫，怎麽不去赤道找企鵝呢！
    杜老三也慌了，連忙解釋道，“同、同誌！我這咳嗽是老毛病了，氣管不好，年年冬天都犯，跟燒鍋爐真沒關係啊！咳咳咳——”
    或許是因為緊張，又或者怕連累到楚昊，杜老三越是急著解釋，反而咳的更厲害了。
    魏少平見狀，關切的上前攙扶道
    “老同誌！你看看你，病得都這麽嚴重了！
    咳成這樣，連句完整話都說不利索！
    根據我的經驗，這很可能是肺部出了大問題啊！
    千萬別激動，放平呼吸，我們這也是為了你的健康著想！
    稍後我就安排人，送你去縣醫院做一個最全麵、最細致的檢查！
    一切費用，當然要由用人單位負責！”
    接著轉身看向楚昊，語氣無比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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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老板！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我們一直強調，企業追求經濟效益無可厚非，但決不能以犧牲員工的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為代價！
    這是底線！
    你看看這位老師傅！
    他病得如此嚴重，明顯已經不適合鍋爐房這種有潛在健康風險的工作崗位！
    而你，作為企業負責人，明明知情，卻依舊將他安排在這樣一個環境惡劣的地方！
    你這不僅僅是管理失職，更是對勞動者基本權益的漠視！
    是對生命的漠視！
    你還有沒有一點起碼的社會責任感和人性關懷！”
    “不……不是……咳咳咳——是俺自個兒願意……咳咳——”杜老三急得渾身發抖，越是著急解釋，咳得越是撕心裂肺，幾乎喘不上氣了。
    楚昊一邊急忙替他拍背順氣，一邊臉色徹底陰沉下來。
    對方抱著什麽目的，他心知肚明。
    用杜老三來做文章，手段不但卑劣，甚至極其下作！
    他可以不在乎這個大棚是否被封，但對方為了達成目的，竟然如此不顧一個老人的身體狀況，故意刺激他，這已經徹底觸碰了他的底線！
    杜老三對他有恩，這也是楚昊執意要讓他來燒鍋爐、給他一份穩定收入的原因。
    如今，魏少平竟要把這份善意扭曲成罪狀，將鍋爐房的環境與杜老三的陳年舊疾強行掛鉤，其心可誅！
    杜小芳聽到動靜，慌忙跑過來，“爸！你這是怎麽了？”
    看到寶貝女兒過來，杜老三終於緩了口氣，顫手指著魏少平，“小芳，我，我不想和，和這個人說，說話，你，你讓他走！”
    杜小芳抬頭，看看一臉“正氣凜然”的魏少平，又看看臉色鐵青、處於爆發邊緣的楚昊，更加迷茫了。
    “這位女同誌，你是他女兒吧？你父親在這裏燒鍋爐，你應該清楚吧？”
    杜小芳下意識地點點頭“知、知道。怎麽了？”
    “怎麽了？！””魏少平顯然對她的這個反問極為不滿，“你身為子女，難道看不出你父親已經病重成這樣了嗎！
    根據我們的初步判斷，你父親的健康問題，極大概率與他長期所處的惡劣工作環境有直接因果關係！
    換句話說，是這裏不負責任的生產安排，是這裏汙染嚴重的鍋爐房，導致了你父親肺部的嚴重疾病！因此——”
    說到這裏，魏少平轉身看向楚昊，以及聞聲聚攏過來的員工和記者周宇
    “鑒於神農部落存在嚴重安全生產隱患，工作環境汙染超標，並已導致員工出現重大職業健康問題，事實清楚，性質惡劣！”
    “我作為縣聯合檢查組負責人，現鄭重宣布自即刻起，對神農部落大榆樹村生產基地，予以立即查封！責令停業整頓！在所有問題徹底整改完成，並驗收合格之前，嚴禁從事任何生產經營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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