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當地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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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資車的鐵皮貨箱哐當作響,在坑窪不平的路上顛簸前行。
    透過車頂的縫隙和側麵的小窗,巴爾幹半島的陽光透過路旁的枝椏照射進來,把地板照的忽明忽暗。
    空氣裏彌漫著幹燥的塵土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甜得發膩的巧克力香氣,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陳腐氣息。
    車廂中央,一個高鼻梁、黑色卷發的中歐青年癱坐著,背靠冰冷的車壁。他臉上肌肉因疼痛扭曲,豆大的汗珠順著鬢角滑落。兩條胳膊軟綿綿地垂在身體兩側,肩膀關節處呈現出不自然的形狀。
    馬克西姆的目光震驚,他剛剛還沒反應過來,董峰就如同豹子一樣撲了過來,然後沒過兩秒鍾,偷襲者的刀也被下了,肩膀也被卸了,隻能倚著車廂喘粗氣。
    “有啥可驚訝的?”董峰的聲音打破了車廂裏壓抑的喘息聲,他正蹲在青年旁邊,隨手撥弄著對方掉落在地上的雙肩包,“我練的本就是用來生死廝殺的武藝,你忘了我怎麽把康納德車翻的了?”
    馬克西姆沒接話,沉默地盯著青年,董峰也不在意,自顧自地拉開背包拉鏈,像個在舊貨市場淘寶的閑漢,把裏麵的東西一件件扒拉出來。
    “巧克力......嘖,牌子不錯嘛,”董峰拿起一塊包裝精美的黑巧,對著光看了看,“小麵包......香煙......謔!還是萬寶路!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喲,還有藥?”他捏起一個小藥瓶,晃了晃,裏麵藥片嘩啦作響,“哥們兒的業務水平可以啊!巧克力、麵包、煙、藥......標準的進出口貿易精英!這‘土特產’清單挺齊全。”
    馬克西姆臉上滿是“果然如此”的神色,這些在文明世界裏隨處可見的玩意兒,一旦進入那個被稱為“人類犯罪博物館”的難民營,身價立刻飆升為令人咋舌的硬通貨,利潤空間足以讓亡命徒眼紅。
    為了這份暴利,鋌而走險的走私販子連外圍巡邏隊的槍口都敢撞。
    更別提董峰手腕上那個閃爍著科技冷光的智能手環了,這種可以聯通外界的昂貴玩意兒,在營地中居民的眼中,是可以用人命來交換的肥肉。
    “名字。”馬克西姆開口了,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用的是當地語言。
    青年哆嗦了一下,報出一個名字。
    “你是誰的人?”
    “我是北......北區......‘大表姐’的人。”青年忍著痛,艱難地回答,態度十分配合。
    董峰饒有興致地聽著,手指不經意地搭在青年的肩關節上。
    “不老實啊!要是大表姐手下的人,為何不走‘鼠道’?反而要來扒物資車?”
    “前幾天,西區那群邪教瘋子不知道發了什麽瘋,朝我們這邊打過來了。”青年臉頰瞬間蒼白一片,豆大的汗珠不斷滴落。“有兩條‘鼠道’被他們占了,能跑的‘老鼠’數量一下減少了三分之一。”
    “所以你是怎麽出來的?為什麽不原路回去?”董峰若有所思。
    “我本來就是羅馬尼亞人。”青年老實交代道。“所以隻要不拿東西,出‘營地’並不費勁。”
    董峰和馬克西姆了然的點點頭。
    作為戰爭邊緣的國家,羅馬尼亞的經濟怎麽可能不受影響?
    旅遊業斷了,通往黑海的物流也堵塞了.
    最為致命的,則是因為十幾年前的策劃失誤,將難民營建在了國土東南附近的國境線上,那裏可是羅馬尼亞農業和製造業的精華區所在,本來是為了保證難民營得到充足的物資供應,確保不發生人道主義災難,結果隨著營地的失控,羅馬尼亞的製造業也被打擊得一蹶不振。
    正因如此,營地周邊的羅馬尼亞居民,生活水平從還算富裕暴跌到赤貧的地步,反而往營地進行走私的販子,收入還算可觀。
    羅馬尼亞對此,則保持著放任自流的態度。
    走私就走私吧,琴瑟就琴瑟吧,也算是解決了當地就業的問題。
    在馬克西姆的母語審問,以及董峰那充滿“人文關懷”的肢體提醒下,青年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營地內的最新動態。
    北區和西邊鬧得不可開交,雙方火藥味濃得能直接點煙。不過兩邊決定解決矛盾的方式,非常具有“營地”特色——雙方約定在拳頭就是道理的南區“角鬥場”,舉行一場“鮮血審判”。
    說白了,就是死鬥擂台,用最原始的血腥來決定資源的歸屬。
    當問到馬克西姆家人所在的南區時,青年臉上瞬間爬滿了混雜著恐懼和鄙夷的神色:“你們問那裏幹嘛?那鬼地方貼著真正的戰區!人少,但全是瘋子!裏邊最大的頭頭叫‘斯維托維德’。”
    “斯維托維德?”馬克西姆的麵色複雜。
    小青年沒有注意,口中依舊喋喋不休。
    “沒錯,斯維托維德。是‘戰團’幾個月前剛剛上位的大頭領,帶著一幫手下,把老戰團輕易擊垮,占據了營地南邊的地界,以及往黑海方向去的最為肥美的商路。”
    “商路?戰團的那群戰狂,什麽時候開始經商了?”馬克西姆聞言愣住,他逃出來的時候,戰團就是個巨大的傭兵輸出泵,裏邊沒有規矩,隻有生存和廝殺。
    “這是‘斯維托維德’的手筆,自從他接手戰團以來,一反常態的花大力整頓南區的環境,強行把南區居民分成傭兵和平民,甚至還將傭兵的雇傭變得正規化,並嚴禁營地傭兵加入奧斯曼一方的陣營,南邊的保加利亞投桃報李,通過海路給南區運送物資。”
    董峰看了馬克西姆陰沉的臉色,沒有開口。有些話,不適合讓這個幹走私的小混混聽到。
    不多一會兒話就問完了,看著沉默的馬克西姆和董峰,這個小混混不由有些心中發毛。
    “我......我可是‘大表姐’最得力的‘老鼠’!你們要是敢......”
    “嘿!拿‘大表姐’嚇人?你知道我們兩個是誰嗎?”
    “我怎麽......嗷!”
    哢吧兩聲,董峰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將這隻‘老鼠’的雙肩歸位,然後拉開嘎吱作響的車廂後門,對著青年的屁股精準地踹了一腳!
    “不知道就好!”
    “哎——!!!”青年猝不及防下,發出一聲短促而驚駭的慘叫,像一袋垃圾一樣翻滾著摔出了車廂,重重砸在路邊的土坷垃裏,然後隨著外麵飛揚的塵土和不斷後退的破敗景象消失不見。
    馬克西姆看著這一幕,眉頭皺得更緊了:“這是個對咱們起過殺心的人,不處理幹淨?”
    董峰“哐當”一聲關上車門,隔絕了外麵的咒罵和塵土,他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轉過身,臉上瞬間切換成一種極其無辜、甚至帶著點“正氣凜然”的表情,仿佛剛才踹人下車的不是他。
    “嘖!老馬啊!你這思想很危險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咱現在可還沒進營地呢!法律!懂不懂?”
    “不怕後患?”
    “他又不認識咱們,就算認識也無所謂,一個北區的小混混而已,為了他髒手可不值當!”
    “讓他自個兒慢慢爬回去吧,等他養好胳膊,至少得半個月,到時候咱們早就走了!”
    馬克西姆翻了個白眼,把臉扭向一邊。
    車廂內恢複了沉悶的顛簸和機械的轟鳴。大約又過了十分鍾,物資車沉重的速度明顯放緩。
    透過車廂縫隙,可以看到前方出現了一道象征意義遠大於實際防禦作用的“門”。生鏽的鐵絲網綿延不絕,幾個簡陋的崗哨亭杵在那裏。幾個穿著製服的士兵斜靠在欄杆上,眼神空洞麻木。
    營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