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星辰與齒輪的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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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長室那沉重的木門在身後合攏的瞬間,仿佛也隔絕了張闕身上最後一絲屬於校園慶典的喧囂餘溫。他獨自走在歸家的夜路上,腳步踏在青石板鋪就的小徑上,發出空寂的回響。夏夜的微風如冰針般刺痛他的皮膚,隻留下一種難以驅散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冰涼。
    校長王重山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冰棱,一根根刺入腦海深處,反複攪動。
    “重傷、致殘……死亡……都是常態……”
    “十年前……黃金一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還有那本沉重名冊上,觸目驚心的一片空白!那空白仿佛擁有詭異的吸力,要將人的魂魄都吞噬進去。劉星那決絕的宣言——“我來守!”——猶在耳邊,帶著滾燙的信念和孤勇,卻更反襯出前路的莫測與殘酷。
    張闕猛地甩了甩頭,試圖將那些冰冷的字眼和畫麵驅散,胸腔裏卻像塞滿了浸透冰水的棉絮,沉重而窒息。他渴望力量,渴望觸摸那四階之上的遼闊天地,這份渴望如同熔岩在他血脈中奔流。但“軍訓營”那三個字,此刻卻像通往深淵的入口,散發著令人骨髓發寒的氣息。代價,過於沉重了。消失?成為國家機器上一個沒有名字的冰冷齒輪?他攥緊拳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才勉強壓下那股翻湧的眩暈感。
    推開熟悉的家門,老舊的木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門內暖黃色的燈光像溫熱的潮水般湧來,瞬間包裹了他被夜露浸染得微涼的身體。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飯菜香氣——是母親最拿手的清燉蓮藕排骨湯的溫潤味道。這股家的氣息,帶著泥土般的踏實和爐火的暖意,如同最溫柔的撫慰,悄無聲息地滲入他緊繃的神經,將那層冰冷的硬殼融化了一絲縫隙。
    “哥!你回來啦!” 清脆如銀鈴般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雀躍響起。
    妹妹張雅丹像一隻輕盈的蝴蝶,從她的小房間裏飛撲出來。她穿著洗得發白的棉布睡衣,頭發隨意地紮成一個有些鬆散的馬尾,幾縷碎發俏皮地貼在光潔的額角。她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喜悅,那雙遺傳自母親的杏眼亮晶晶的,如同盛滿了夏夜的星辰,裏麵清晰地倒映著張闕的身影。
    她幾步衝到張闕麵前,帶著一陣少女特有的、混合著淡淡皂角清香的微風。沒有任何遲疑,她伸出雙臂,給了哥哥一個大大的、結結實實的擁抱,臉頰親昵地貼在張闕帶著夜露微涼氣息的肩頭。
    “告別晚會?熱鬧嗎?校長講話是不是冗長乏味?”她仰起臉,一連串的問題像歡快蹦跳的雨珠,劈裏啪啦地砸下來,臉上是毫無陰霾的笑容,帶著對兄長最純粹的崇拜和依賴,“哥,你現在可是咱們一完校真正的風雲人物啦!走在路上是不是感覺都不一樣了?” 她促狹地眨眨眼,試圖逗樂哥哥。
    張闕下意識地回抱住妹妹單薄卻充滿活力的身體。雅丹身上傳來的溫熱體溫和那純粹的、不摻雜質的歡喜,像一道暖流,強行注入了他冰冷沉重的心湖,漾開了一圈微小的漣漪。他僵硬緊繃的身體,在這個熟悉的擁抱裏,不易察覺地放鬆了一絲。他扯了扯嘴角,試圖擠出一個符合妹妹期待的笑容,卻發現臉部肌肉僵硬得如同生鏽的鐵板。
    “嗯……還行。”他的聲音有些幹澀,帶著明顯的疲憊和心不在焉。
    張雅丹敏銳地捕捉到了哥哥的異常。她鬆開手,退後半步,臉上的笑容像被風吹皺的水麵,瞬間斂去了大半。她那雙明亮的杏眼仔細地、帶著探究地審視著張闕的臉龐,目光掃過他眉宇間揮之不去的沉重陰霾,掠過他眼底深處那來不及完全掩飾的掙紮與驚悸。
    “哥?”她的聲音低了下來,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你怎麽了?臉色好難看……是不是校長……找你們那十六個風雲榜的說什麽了?”她歪了歪頭,馬尾辮隨著動作輕輕晃動,眼神裏充滿了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是不是……關於突破到四階的事情?搞得這麽神秘兮兮的?”
    張闕看著妹妹清澈見底、盛滿了關切的眼睛,心頭那堵沉重的牆仿佛裂開了一道更大的縫隙。家,這個避風港,此刻似乎成了唯一可以短暫卸下盔甲的地方。他沉默了幾秒,喉嚨有些發緊,最終隻是疲憊地點了點頭:“嗯,去我屋裏說吧。”
    他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腳步顯得有些沉重。張雅丹立刻像條小尾巴似的跟了上去,順手輕輕帶上了房門,隔絕了客廳裏隱約傳來的廚房鍋碗碰撞的聲響。
    張闕的房間陳設簡單,一床、一桌、一椅,牆上掛著一柄訓練用的拳套。他走到窗邊,推開那扇老舊的木格窗,讓帶著草木氣息的夜風湧進來。窗外,是自家小小的後院,母親種的幾畦青菜在月色下泛著朦朧的綠意。他背對著雅丹,目光投向遠處沉沉的夜色,仿佛想從那無邊的黑暗中汲取一點力量。
    “校長……給我們說了‘軍訓營’的事情。”他的聲音低沉,如同壓抑的悶雷,在小小的房間裏回蕩,將校長室裏那令人窒息的沉重氣氛也帶了進來。他沒有回頭,隻是將王重山揭示的冰冷現實——國家掌控的珍稀資源、殘酷到慘烈的淘汰機製、那高懸頭頂的死亡陰影、以及最令人心悸的“剝離過往、徹底消失”的最終代價——盡可能平靜地、卻又不加掩飾地,一句一句複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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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他終於說到“十年前,風雲榜前二十名,全部消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時,聲音裏帶上了一絲難以抑製的微顫。他停了下來,房間裏隻剩下窗外細微的蟲鳴和他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身後一片死寂。
    張闕緩緩轉過身。他看到妹妹張雅丹僵立在那裏,如同被瞬間凍結。她臉上殘留的笑容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嘴唇微微張開,眼睛瞪得極大,裏麵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那張總是洋溢著活力的小臉,此刻血色盡褪,蒼白得像一張薄紙。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小步,身體微微晃了一下,仿佛被這殘酷的真相迎麵重擊。
    “消……消失?”她喃喃地重複著,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帶著巨大的恐懼,“再也……再也回不來了?” 她猛地抬起頭,眼睛裏瞬間蓄滿了淚水,像破碎的星辰,在燈光下閃爍著驚惶的光,“哥!太可怕了!你不能去!絕對不能去!” 她幾乎是尖叫著喊出來,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哭腔,猛地撲過來,死死抓住張闕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裏,仿佛這樣就能把哥哥牢牢地拴在身邊。
    張闕任由妹妹緊緊抓著自己,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小小的身體因為恐懼而劇烈的顫抖。他抬起另一隻手,動作有些僵硬地、輕輕落在妹妹劇烈起伏的背上,笨拙地拍撫著。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安慰的話,卻發現任何語言在這樣殘酷的選擇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我……”他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那是通往四階唯一的路……國家掌控的資源……力量……” 他試圖解釋那份刻在骨子裏的渴望,那份對更高境界無法抑製的向往。但看著妹妹眼中滾落的淚珠,那些關於力量、關於未來的話語,卻如同卡在喉嚨裏的魚刺,變得異常艱難。
    就在這時,張雅丹卻突然鬆開了緊抓著他手臂的手。她抬起胳膊,用袖子狠狠地、幾乎是粗魯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動作帶著一種稚氣的決絕。她抬起頭,通紅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張闕,那眼神裏的驚惶和恐懼,如同退潮般迅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張闕從未在她眼中見過的、異常清晰的澄澈和……某種下定決心的光芒。
    “哥,”她的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卻已經不再顫抖,反而透出一種奇異的平靜和堅定,“你有你追求的目標,我和爸媽……一直都支持你,永遠都支持你。” 她深吸了一口氣,小小的胸膛用力地起伏了一下,仿佛要吸進足夠的勇氣,“這幾天,其實……我也想了好多好多事情。”
    她稍稍後退一步,離開了哥哥的懷抱,似乎這樣能讓她更清晰地表達。她走到張闕那張簡單的書桌前,手指無意識地劃過桌麵粗糙的木紋,眼神卻飄向了窗外深邃的夜空。
    “以前……我總是想著,要努力變強,要一直跟在哥哥身邊,幫你打架也好,幫你做雜事也好,隻要能幫到哥哥就行。”她說著,嘴角牽起一絲帶著回憶的、有些羞澀的弧度,隨即那弧度又慢慢變得認真起來,“可是……最近我才發現,我好像……真的不喜歡打架。”
    她轉過身,再次麵對張闕,眼神亮得驚人,像兩顆被點燃的星辰:“哥,你還記得上次我們一起去鄂爾城嗎?我喜歡那樣的生活,城市裏的好多小玩意,我都喜歡,尤其是你給我的那個玩具。”
    張闕愣了一下,點點頭。那是他一次偶然得到的破損戰利品,隨手丟給了妹妹當玩具。
    張雅丹的眼睛瞬間煥發出異樣的神采,臉上因激動而泛起淡淡的紅暈:“它壞得厲害!裏麵的能量回路幾乎全燒毀了,核心的‘感靈石片’也裂了縫。但我把它拆開,用攢了好久的零花錢偷偷買了最細的鑷子和焊接筆,照著圖書館的《基礎符文回路導論》和《能量器械構造初解》,一點點修好它。”
    她一邊說,一邊快步走到自己那個堆滿雜物的“工作台”旁,小心翼翼地從木盒子裏,捧出那個被拆解得麵目全非的“靈能光感儀”主體和一堆細碎零件。
    “你看!”她獻寶似的將東西捧到張闕麵前,指尖微微顫抖,“我重新繞製了最低階的‘星銀絲’,用‘膠晶’修補了感靈石片的裂縫。現在它能感應到微弱波動,雖然距離短,但當它亮起藍光發出‘嘀’的一聲,我太高興了!比打贏架開心多了!”
    她捧著那些零件,眼中燃燒著熾熱的火焰:“我喜歡這個!哥!我喜歡研究零件咬合、符文回路引導能量,喜歡把破爛變成新東西。我喜歡城裏的‘靈能光塔’‘符文機車’‘留影晶盤’。我喜歡用腦子創造,不喜歡用拳頭解決問題。”
    “哥,我喜歡城市生活!那裏有大圖書館、高級學院、厲害導師,有數不清的實驗室和新奇的靈能機械!”她目光灼灼,仿佛看到了璀璨未來,“這幾天我想清楚了,我要去城市上學!明年就去!我要考最好的‘科技學院’,學習靈能機械原理、符文陣列構型、能量核心鍛造。我要弄明白‘星槎’為何能飛,‘傳訊晶鏡’如何跨千裏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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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深吸一口氣,喊出心底的夢想:“我未來要當偉大的發明家,創造改變人們生活的靈能機械!”
    擲地有聲的宣言在房間回蕩。張闕怔住,看著脫胎換骨的妹妹。那個怯生生的小丫頭不見了,眼前的張雅丹,眼神明亮,充滿對夢想的執著。一種複雜情感湧上他心頭,欣慰、釋然與不舍交織。
    “發明家……”張闕喃喃重複,看著妹妹手中零件和角落裏舊書。原來,妹妹已悄然開辟自己的天地。
    “所以,哥,”張雅丹上前抓住張闕的手,手心溫熱有力,“你別擔心我們,安心去追求四階,去‘軍訓營’。”說這三個字時,她聲音微顫,眼神閃過恐懼,但立刻握緊哥哥的手,傳遞力量。
    “本來我糾結要不要去城市,離開家、離開你和爸媽……”她聲音低了些,帶著不舍,隨即又堅定起來,“但現在我決定了!我要去!媽媽支持我,她陪我去城裏舅舅家。舅舅能幫我聯係學校,你也不用擔心家裏。”
    她小臉漲紅,緊張又期待地望著張闕。
    張闕沉默,看著妹妹充滿夢想與期待的眼睛,心中五味雜陳。
    欣慰如泉水流淌,他意識到妹妹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夢想與道路。釋然似卸下巨石,家人有了依靠,他不再背負沉重枷鎖。然而,不舍如藤蔓纏繞,朝夕相處的回憶湧上心頭,他不舍妹妹離開。
    他緩緩抬手,輕柔地落在妹妹頭頂,像小時候一樣揉了揉:“……好。雅丹長大了,有自己的路。喜歡科技,想當發明家,很好!哥為你高興。”
    他目光落在工作台上,充滿期許:“哥相信你能行。去城裏好好學,有人欺負你……”他頓了頓,改口道,“告訴舅舅,或寫信給哥。哥雖遠,但……”他沒說完,又用力揉了揉妹妹頭發。
    張雅丹眼睛又紅了,用力點頭:“嗯!哥,你小心,一定要回來!”
    接下來日子如加速般流逝。
    母親沉默而高效地收拾行裝,家中彌漫著複雜氛圍。她常凝視張闕,眼神滿是不舍、擔憂、驕傲與牽掛。她默默將張闕喜歡的醃菜裝罐,仔細疊放冬衣,把關懷縫進物件。
    張雅丹則瘋狂投入到小實驗室,幾乎不眠不休,雙眼通紅,手指沾滿粉末與灼痕。她拆解家中舊物件,工作台被零件與圖紙淹沒。
    她在為哥哥趕製禮物。
    離別終於來臨。
    清晨陽光帶著涼意穿透薄霧,灑在院門前青石板上。租來的符文貨車停在那,堆滿行李。
    母親身著深藍色布衣,頭發整齊。她站在車旁,反複整理包袱繩結,目光不時飄向張闕。她走到張闕麵前,輕輕整理他的衣領,手指微顫:“闕兒……到那邊……凡事……多想想,護好自己……別逞強……”她哽咽著,拍了拍兒子手臂,轉身快步走向貨車,背對著他們,肩膀聳動。
    張雅丹背著塞滿工具和舊書的帆布包,穿著幹淨的淺藍色小褂,馬尾辮整齊。她走到張闕麵前,仰著臉,努力微笑,眼眶卻先紅了。
    “哥……”她吸吸鼻子,鼻音濃重卻努力輕快,“我的‘機械懷表’……你收好了嗎?”
    張闕用力點頭,拍拍胸口口袋:“嗯!收好了,一定隨身帶!”
    “那就好!”張雅丹用力點頭,深吸一口氣,伸出小拇指,認真看著張闕:“哥,拉鉤!”
    張闕伸出小拇指勾住妹妹的:“拉鉤!”
    “拉鉤!”張雅丹聲音清脆堅定,“你答應我,一定平安回來!回來我給你看厲害的‘超級共鳴器’,不,是‘跨域傳訊儀’!我還要發明‘單人星梭’!”她話語激動又哽咽,滿是憧憬。
    “好!拉鉤!”張闕重重點頭,手指勾緊妹妹的,“哥答應你!回來坐你造的‘星梭’!”
    “一言為定!”張雅丹露出帶淚卻明亮的笑容。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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