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番外篇寒老魔的過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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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在淩雪城亙古不變的風雪中悄然滑過兩個寒暑。青青腹中的生命如同冰原上頑強鑽出的嫩芽,在寂靜中悄然生長。最初的悲傷和嘔吐感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帶著奇異暖意的踏實感。她依舊沉默地生活,操持著小小的院落,隻是動作更加輕柔,目光時常會不自覺地落在自己日漸隆起的小腹上,那裏麵流淌著一種隱秘而巨大的溫柔。
她拒絕了所有鄰裏的關心和探問。當王大娘關切地詢問她日益明顯的身形時,她隻是垂下眼睫,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他……會回來的。” 語氣平靜,沒有怨懟,隻有一種近乎固執的信念。她獨自一人默默承受著妊娠的辛苦和漫長等待的煎熬。夜深人靜時,她會拿出柔軟的棉布和針線,在昏黃的油燈下,一針一線地為那個尚未謀麵的孩子縫製小小的衣物。針尖偶爾會刺破指尖,沁出血珠,她也隻是默默吮掉,繼續埋首於那細密而溫暖的針腳裏。一件件小小的繈褓、柔軟的貼身小衣漸漸成形,疊放在炕頭的木箱裏。那裏麵,寄托著她所有的思念與無聲的傾訴。她無數次想象著孩子出生時,那個遠行的人是否能在風雪中歸來,看看這凝聚了他血脈的小生命。這份想象,是她熬過漫長寒冬的唯一暖源。
孩子降生在一個風雪格外狂暴的深夜。沒有產婆,隻有王大娘聞訊匆匆趕來幫忙。劇烈的疼痛撕扯著青青的身體,她咬緊牙關,汗水浸透了額發,雙手死死抓住身下的被褥,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窗外是鬼哭狼嚎般的風聲,屋內隻有她壓抑的痛呼和王大娘焦急的鼓勵。當第一聲響亮的啼哭終於劃破小屋的凝滯時,青青仿佛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癱軟在汗濕的被褥上。她側過頭,看向被王大娘包裹在柔軟繈褓裏、皺巴巴卻異常紅潤的小小嬰孩,淚水混合著汗水滑落。是個女孩。眉眼間,依稀能看到寒逍遙的影子,尤其是那挺直的鼻梁和倔強抿著的小嘴。青青虛弱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女兒柔嫩的臉頰,嘴角艱難地扯出一個蒼白而滿足的微笑。她給女兒取了個小名,叫“暖兒”。這冰天雪地裏的溫暖,是她生命唯一的慰藉。
暖兒的到來,並未改變淩雪城的嚴酷。就在暖兒牙牙學語、蹣跚學步,剛能清晰地喊出“娘”這個字不久,一場前所未有的、令人絕望的怪病如同最陰毒的詛咒,悄然降臨這座冰封之城。
起初隻是零星的幾人感到皮膚莫名瘙癢,尤其是到了夜晚,那癢意如同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皮下遊走啃噬,令人輾轉難眠。人們以為是冬日幹燥或是沾染了什麽不潔之物,並未在意。然而,情況以驚人的速度惡化。不過月餘,患病的人越來越多。那奇癢迅速升級為深入骨髓的劇癢,白天尚能勉強忍耐,一到夜晚,便如同置身地獄。患者無法控製地瘋狂抓撓自己的皮膚,指甲劃出道道血痕也無法緩解分毫。淒厲的嚎叫和絕望的抓撓聲,在每一個深夜裏此起彼伏,如同鬼域哀歌,撕扯著整座城池的神經。
更可怕的是月圓之夜。當那輪慘白的冰盤高懸於鉛灰色的夜空,清冷的光輝灑滿被厚雪覆蓋的城郭時,所有染病者的症狀會驟然加劇到極致。那不再僅僅是皮膚的瘙癢,更像是每一根骨頭、每一條神經都在被看不見的火焰灼燒,被無形的鋼針反複穿刺。劇烈的痛苦徹底摧毀了人的理智。他們嘶吼著,翻滾著,用盡一切能抓到的東西——石塊、瓦片、甚至自己的牙齒——瘋狂地撕扯抓撓著身體的每一寸皮膚。血肉模糊,深可見骨。淩雪城在月圓之夜,徹底淪為人間煉獄。絕望的哭嚎、痛苦的呻吟、皮肉被撕裂的瘮人聲響,交織成一首死亡的序曲,在冰冷的月光下回蕩。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傷口潰爛的惡臭。
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城中的巫醫、藥師,甚至從中域重金請來的名醫,麵對這從未見過的惡疾都束手無策。所有的藥石、符水、驅邪儀式,在這源自骨髓深處的恐怖折磨麵前,都如同泥牛入海,激不起半點漣漪。死亡的陰影籠罩著每一戶人家。絕望像冰冷的雪水,滲透了每一個人的骨髓。
在這片絕望的泥沼中,一個細微的、幾乎被忽略的差異,如同黑暗中的一點螢火,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有人發現,同樣生活在城西的青青母女,青青也染上了這怪病,但她的症狀似乎比其他人要輕微許多。雖然夜晚也會輾轉難眠,皮膚瘙癢難耐,卻從未像其他人那樣發展到血肉模糊、喪失理智的地步。更令人驚奇的是,那個被青青緊緊護在懷裏、從不輕易帶出門的小女孩暖兒,竟然一直安然無恙,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沒有一絲病容,在母親飽受折磨的夜晚,她甚至能在青青身邊安靜地酣睡。
這個發現像一道驚雷,在絕望的人群中炸開。起初隻是試探性的詢問和觀察。人們小心翼翼地接近青青那緊閉的院落,帶著卑微的祈求,希望能找到一絲生存的線索。終於,在一個月圓之夜的前夕,幾位被推舉出來的、尚存理智的老者敲開了青青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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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憔悴了許多,眼窩深陷,帶著明顯的黑暈,但她依舊把暖兒護在身後,警惕地看著門外形容枯槁、眼中燃燒著絕望與最後一絲希冀的鄰居們。
“青青姑娘,”為首的老者聲音嘶啞,帶著哭腔,“求求你……看在同鄉一場的份上,救救大家吧!你……你和暖兒……你們是不是有什麽法子?求求你,指點一條生路吧!” 說著,幾個人竟噗通一聲跪倒在小院冰冷的雪地上,額頭抵著凍土。
青青被這陣勢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將身後的暖兒護得更緊。“我……我不知道……我自己也難受得緊……”她慌亂地說。
“不,不一樣!”另一個婦人急切地抬起頭,臉上還帶著未愈的抓痕,“我們都看見了,你發病時沒那麽厲害!暖兒更是好好的!這裏麵一定有緣由!求求你,讓……讓我們看看暖兒,就看看……”
“不行!”青青斷然拒絕,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暖兒還小,她什麽都不知道!” 她像護崽的母獸,眼神銳利起來。
然而,求生的欲望一旦被點燃,便如同野火燎原,再也無法熄滅。人們開始更加密切地觀察,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的聯係。終於,一個偶然的發現,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開了絕望的迷霧,也點燃了人性最原始的貪婪。
一次,青青在照顧暖兒時,暖兒不小心被桌角磕破了手指,滲出了幾滴鮮紅的血珠。青青心疼地趕緊含住女兒的小手指止血。當時恰有一位患病的鄰居在場,他本已瘙癢難耐,卻在無意中吸入了一絲極其微淡的、帶著奇異暖意的血腥氣後,那折磨了他無數個日夜的鑽心奇癢,竟然如同被冰水澆淋,瞬間得到了難以言喻的緩解!雖然隻有短短一瞬,但那片刻的安寧,對於身處地獄邊緣的人來說,無異於天籟!
“血!是血!那孩子的血!”那人猛地跳起來,雙眼因極度的震驚和狂喜而瞪得溜圓,指著暖兒,聲音因激動而尖銳到破音,“我……我剛才聞到了!暖兒的血!那味道……吸進去一點,身上……身上就不那麽癢了!真的!天啊!是真的!”
這石破天驚的呼喊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引爆了所有絕望的神經。人群轟然騷動起來,無數道目光如同饑餓的狼群,瞬間聚焦在那個茫然無措、被母親緊緊摟在懷裏的三歲小女孩身上。那目光不再是祈求,不再是憐憫,而是赤裸裸的、攫取生命本源的貪婪!
“是真的嗎?暖兒的血能治這病?”
“試試!快試試!讓她弄點血出來!”
“老天開眼啊!我們有救了!救星就在眼前!”
“暖兒!小暖兒!救救我們!”
瘋狂的呼喊聲浪幾乎要掀翻小小的院落。青青臉色煞白,死死抱住女兒,厲聲尖叫:“滾開!你們瘋了!她還是個孩子!滾開啊!” 她的聲音在群情洶湧的狂潮中顯得那麽微弱無力。
在“救命稻草”的巨大誘惑下,恐懼和理智早已被拋到九霄雲外。最初的試探很快變成了粗暴的索取。幾個強壯的漢子,被病痛折磨得形銷骨立,眼中卻燃燒著駭人的瘋狂,強行擠開阻擋的青青,不顧暖兒驚恐的哭喊,粗暴地抓起她細小的手腕,用一根縫衣針狠狠刺了下去!
鮮紅的血珠瞬間湧出。暖兒痛得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那些人卻如同沙漠中瀕死的旅人看到了甘泉,爭先恐後地將那流血的手指湊到鼻端,貪婪地、深深地吸吮著那帶著奇異氣息的血腥味!
奇跡發生了!那深入骨髓的奇癢,那如同附骨之蛆的折磨,竟隨著那絲絲縷縷的血氣入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退!雖然無法根除,但那種瞬間獲得的、如同從地獄升入天堂的安寧感,足以讓這些飽受煎熬的人徹底瘋狂!
“有用!真的有用!” 狂喜的吼叫聲震耳欲聾。
“天賜的解藥!就在這孩子身上!”
“我們有救了!淩雪城有救了!”
青青像瘋了一樣撲上去,拚命推開那些搶奪女兒手臂的魔爪,用自己的身體死死護住嚎哭不止的暖兒,嘶喊著:“放開她!你們這群畜生!她還是個孩子!她的血能有多少?你們會害死她的!” 她的哭喊和暖兒淒厲的哭聲交織在一起,卻如同投入火海的雪片,瞬間被狂熱的歡呼淹沒。
當城守大人帶著官差聞訊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群魔亂舞、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城守本人也飽受怪病折磨,臉上帶著未愈的抓痕。他看著被眾人圍在中間、哭得聲嘶力竭的暖兒,再看看周圍那些因為吸食了童血而暫時緩解了痛苦、臉上露出扭曲笑容的民眾,一個冷酷而“高笑”的決定瞬間在他心中成型。
與其讓這“天賜解藥”被無序爭搶,不如集中管理,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療效”!這不僅能“拯救”全城,更能將這份“神跡”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肅靜!”城守強忍著身體的奇癢,威嚴地大喝一聲,官差們立刻用棍棒分開混亂的人群。他走到驚恐萬分的青青麵前,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種“恩賜”:“此乃天佑我淩雪城!此女身具神異之血,乃是我全城百姓的救星!為免爭搶,傷及神童,本官決定,將此女接入城主府內院,由專人看護供奉!每日取其少量神血,配以珍貴藥材,煉製‘雪魄丹’,分發給患病百姓!青青姑娘,你身為神童之母,亦是我城功臣,本官定會妥善安置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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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冠冕堂皇的話語,字字句句都透著令人作嘔的虛偽和冷酷的計算。青青如遭雷擊,她猛地抬起頭,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不!你們不能!暖兒是我的命!你們這是要她的命!她那麽小,經不起天天取血!你們會害死她!放開她!” 她死死抱住暖兒,仿佛要將女兒揉進自己的骨血裏。
“大膽!此乃拯救全城的大事!豈容你一介婦人置喙!”城守臉色一沉,厲聲喝道,“帶走!”
官差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強行掰開青青死死抱住女兒的手臂。暖兒被巨大的力量從母親懷中奪走,小小的身體懸在半空,發出驚恐到極致的、變了調的尖利哭嚎:“娘——!娘——!” 那哭聲如同利刃,狠狠刺穿青青的心髒。
“暖兒——!我的孩子——!”青青目眥欲裂,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撕打搶奪,卻被官差狠狠推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石階上,鮮血頓時湧了出來,糊住了她的眼睛。在模糊的血色視野裏,她隻能眼睜睜看著女兒那小小的、拚命掙紮哭喊的身影,被那些冷酷的身影強行拖走,消失在院門外瘋狂的人群之中。
那一刻,青青的世界徹底崩塌了。女兒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成了她靈魂深處永不磨滅的悲鳴。
暖兒被帶走了,如同珍貴的祭品被供奉到了冰冷的祭壇——城主府最深處的、重兵把守的“雪魄閣”。這裏門窗緊閉,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濃重而沉悶的藥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心悸的血腥氣。暖兒被安置在一張鋪著厚厚錦緞的軟榻上,周圍是麵無表情、眼神銳利的守衛和幾個神情緊張、動作麻利的藥師。她哭得嗓子完全啞了,小小的身體因為巨大的恐懼而不住地顫抖,淚水在布滿驚惶的小臉上衝刷出兩道清晰的痕跡。
最初的取血是簡單粗暴的。一個藥師麵無表情地抓起暖兒細嫩的手腕,用鋒利的銀針快速刺破皮膚,擠出一小盅殷紅的鮮血。暖兒痛得渾身抽搐,發出嘶啞的哀鳴,卻無力反抗。這寶貴的血液被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來,作為最初的“藥引”。
城守府很快召集了城中所有尚能行動的藥師。在巨大的壓力和求生欲的驅使下,他們夜以繼日地研究,試圖用最少的血,發揮最大的效用。最終,他們摸索出一個配方:以暖兒的鮮血為引,輔以數種具有麻痹鎮痛效果的寒地草藥如雪見草、冰淩花根須),再加入大量滋補元氣的藥材如老山參粉、雪蛤膏),混合煉製出一種深褐色、散發著濃鬱藥味和一絲鐵鏽腥氣的丹丸。這便是所謂的“雪魄丹”。
一顆丹丸,隻需融入一滴暖兒的新鮮血液。每日清晨,無論暖兒如何恐懼哭鬧,都會被強行按住,在手腕或指尖刺破取血。那滴滴鮮血,融入冰冷的藥粉,再被搓成一顆顆小小的“救命”丹丸。每當月圓之夜臨近,所需丹丸數量劇增,取血的次數和量也會被迫增加。暖兒細小的手腕上,很快布滿了新舊交錯的針孔和細小的傷痕,如同醜陋的烙印。
最初,每日隻需取一次血,煉製數十顆丹藥,分發給症狀最重的病人,確實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服下丹藥的人,能獲得數個時辰的安寧,那深入骨髓的奇癢如同被暫時封印。消息傳開,全城沸騰!人們湧向城守府,跪倒在府門外,如同虔誠的信徒朝拜著能賜予他們短暫喘息的神明。
“神丹!是神丹啊!”
“暖兒是神女!是我們的救星!”
“感謝神女賜藥!感謝城守大人!”
感恩戴德的呼聲如同潮水般湧向城主府深處。然而,這短暫的“神跡”背後,是暖兒日益蒼白的小臉和日漸虛弱的身體。她變得異常沉默,那雙曾經明亮的大眼睛失去了光彩,隻剩下空洞的恐懼。她害怕每一個天亮,害怕那些穿著白袍、拿著冰冷銀針走近的身影。隻有在深夜無人時,她會蜷縮在冰冷的錦被裏,低低地啜泣,一遍遍無聲地喊著:“娘……爹爹……”
青青被“安置”在城主府外圍一處簡陋的偏房裏,美其名曰“方便照顧”。實則她根本無法靠近雪魄閣半步。每日,她隻能隔著重重守衛和冰冷的庭院,遠遠望著那座囚禁著她女兒的樓閣,心如刀絞。她試過無數次硬闖,試過哀求,試過以命相搏,換來的隻有冰冷的棍棒和更加嚴密的看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每日分發“雪魄丹”時,擠在人群中,遠遠地、貪婪地看一眼被侍女抱著、出現在閣樓高處小窗邊的暖兒。女兒那蒼白如紙的小臉、手腕上刺目的傷痕、空洞麻木的眼神,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
她清楚地看到,隨著時間推移,暖兒越來越虛弱。原本紅潤的臉頰失去了血色,小小的身體瘦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連哭泣都變得有氣無力。而城守府需要的“雪魄丹”數量卻在與日俱增!從最初的每日幾十顆,到後來的上百顆、數百顆……為了滿足全城數萬染病者的需求哪怕每人每月隻在月圓前後分到一顆),所需的血液量早已超出了一個小小身軀所能承受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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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血的頻率越來越高。從每日一次,增加到兩次、三次……每次取血的量也在悄然增加。暖兒手腕上的針孔開始發炎、潰爛。藥師們不得不在她細嫩的皮膚上尋找新的下針處——手臂、腳踝……青青隔著遙遠的距離,看著女兒在取血時那痛苦到極致卻連哭喊的力氣都沒有的慘狀,聽著風中隱約傳來的、女兒細弱如同幼貓瀕死的嗚咽,她的心一次次被淩遲。
她瘋了一樣衝向城守的議事廳,不顧一切地哭喊哀求:“大人!求求您!不能再取了!暖兒會死的!她才三歲!她的血快被抽幹了!求求您發發慈悲,放過她吧!想想別的辦法!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她跪在地上,額頭磕得砰砰作響,鮮血順著額角流下。
城守高踞在上,臉上帶著被怪病折磨的憔悴,眼中卻隻有冰冷的算計和不耐煩。他揮揮手,像驅趕一隻惱人的蒼蠅:“無知婦人!你懂什麽?此乃全城性命所係!神女自有天佑,豈會輕易隕落?況且,每日所取不過點滴,配以大量滋補聖藥,何損之有?休要在此胡言亂語,擾亂人心!拖下去!”
青青被官差粗暴地拖了出去,扔在冰冷的雪地上。她趴在雪地裏,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她知道,沒有人會聽她的。在“全城性命”這麵巨大的、沾滿血腥的旗幟下,她女兒的生命,輕賤得如同草芥。
民眾的狂熱並未因時間的流逝而消退,反而在一次次“雪魄丹”帶來的短暫喘息中,滋生出一種扭曲的依賴和理所當然。他們不再滿足於隻在月圓前獲得一顆丹藥,開始要求更多、更頻繁的“神恩”。當丹藥供應因暖兒的極度虛弱而出現短缺時,不滿和恐慌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為什麽今天的丹藥這麽少?”
“是不是有人克扣了?”
“神女的血不夠了?不可能!她可是神女!”
“城守府在搞什麽鬼?想讓我們等死嗎?”
怨毒的議論開始在分發丹藥的長隊中散播。人們瞪著通紅的眼睛,盯著那些捧著藥匣的士兵,仿佛他們不是分發救命的恩人,而是搶奪自己生機的仇敵。貪婪和恐懼,像毒藤般纏繞著每一個人的心。
終於,在一個新的月圓之夜即將來臨前,因暖兒持續高燒,當日的“雪魄丹”產量銳減,無法滿足排成長龍、望眼欲穿的人群。當最後幾顆丹藥被分完,後麵還有數百人兩手空空時,壓抑的恐慌瞬間引爆了積蓄已久的戾氣。
“沒了?怎麽會沒了?!”
“我的丹藥呢?我等了一天了!”
“是不是被他們貪了?交出來!”
“神女呢?讓神女出來!她不能見死不救!”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神女的血!直接喝神女的血!效果肯定比丹藥好!” 這如同魔鬼的低語,瞬間點燃了所有絕望和貪婪的引線!
“對!神血!我們要神血!”
“衝進去!找神女!”
“喝她的血!我們就能活命!”
瘋狂的浪潮瞬間形成。失去理智的人群如同決堤的洪水,咆哮著、推搡著,衝垮了城主府外圍象征性的守衛,朝著那象征著最後希望的“雪魄閣”洶湧而去!哭喊聲、咒罵聲、打砸聲匯成一片,震耳欲聾。守衛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徹底失控的暴亂驚呆了,象征性地阻攔了幾下,便被人潮徹底衝散。
青青正被關在偏房,聽到外麵山呼海嘯般的瘋狂叫喊,心膽俱裂!她猛地撞開房門,不顧一切地朝著雪魄閣的方向衝去。一路上,她看到的是如同地獄般的景象:瘋狂的人群砸開一道道門扉,打翻阻擋的器物,眼中燃燒著非人的獸性。
當她跌跌撞撞衝到雪魄閣樓下時,正好看到那扇緊閉的大門在無數雙手的推搡撞擊下轟然洞開!人群如同嗜血的蝗蟲,嚎叫著湧了進去!
“暖兒——!”青青發出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用盡全身力氣逆著人流往裏衝。
閣樓內一片混亂。守衛被衝散,侍女嚇得縮在角落瑟瑟發抖。暖兒小小的身影蜷縮在房間最裏麵的軟榻角落,臉色慘白如金紙,因為高燒而迷迷糊糊,手腕和腳踝上纏著浸血的紗布。她似乎被巨大的喧囂驚醒,茫然地看著眼前無數張因瘋狂而扭曲、向她伸來的魔爪,嚇得連哭都忘了,隻是本能地往後縮,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中落葉。
“神血!神血!”
“抓住她!快!”
無數雙手爭先恐後地伸向那個脆弱的孩子。青青如同暴怒的母獅,猛地撲到軟榻前,張開雙臂,用自己單薄的身體死死護住女兒,對著那些瘋狂的麵孔嘶聲力竭地怒吼:“滾開!你們這群魔鬼!滾開!誰敢碰我女兒!我跟你們拚了!”
她的阻擋在失去理智的獸群麵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有人粗暴地抓住她的頭發,狠狠將她向後拖拽。更多的人則越過她,目標明確地抓向那個小小的、散發著“救命”氣息的源頭。混亂中,不知是誰用力過猛,猛地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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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青青的身體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摜出,後腦勺重重撞在房間中央那張堅硬沉重的、用來擺放煉藥器具的紫檀木桌的尖角上!
一聲沉悶的、令人頭皮發麻的骨裂聲響起。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青青的身體軟軟地滑落在地,後腦處迅速洇開一大片刺目的、粘稠的猩紅,如同在冰冷的地麵上綻開了一朵絕望的血色之花。她的眼睛還圓睜著,瞳孔裏倒映著女兒驚恐到極致的小臉,最後一絲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凝固成一片死寂的灰白。她的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似乎還想呼喚女兒的名字,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整個喧囂的閣樓,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瘋狂的動作都停止了。那些伸向暖兒的手僵在半空,那些扭曲的臉上寫滿了驚愕和茫然。濃重的血腥味在藥味彌漫的空氣中驟然擴散開來,冰冷刺骨。
暖兒呆呆地看著倒在血泊中、一動不動的娘親,那雙空洞的大眼睛裏,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般將她徹底凍結。她張著小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小小的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顫抖的聲音打破了死寂:“死……死了?她……她撞死了?”
“是她自己撞的!不關我們的事!”立刻有人尖聲推卸。
“神女!快!神女還在!”
短暫的死寂後,對生存的渴望瞬間壓倒了那微不足道的驚懼。人群的目光再次齊刷刷地聚焦在軟榻角落那個小小的身影上,貪婪重新點燃了他們的眼睛。他們不再看地上那具溫熱的屍體,仿佛那隻是一件礙事的垃圾。
“快!抓住神女!取血!取血要緊!”
“月圓快到了!不能耽擱!”
混亂再次爆發。這一次,再沒有任何阻擋。暖兒被無數雙手從軟榻上粗暴地拽了下來,像一件物品般被拖到房間中央。冰冷的匕首寒光一閃,劃開了她細嫩的手腕。更多的鮮血湧出,被瘋狂的人群用碗、用杯、甚至直接用手捧著去接,爭搶著吮吸……
青青的屍體,就那樣孤零零地倒在冰冷的地麵上,溫熱的血液漸漸失去溫度,變得粘稠、暗紅。她圓睜的、失去焦距的眼睛,空洞地對著閣樓高高的穹頂,凝固著最後的絕望與悲愴。窗外,慘白的月光透過窗欞,冷冷地灑在她身上,灑在那些圍繞著她女兒瘋狂啜飲鮮血的身影上,將這人間地獄映照得一片森然。
無人理會她的死亡。在這座被怪病和絕望吞噬的冰城裏,一個母親的性命,在“神女”的血液麵前,輕賤得如同腳下的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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