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提著藥，幾乎是跑著回家的。
    “三兒，你跑啥子?你哪裏去了？我和你媽吃飯都找不到你！”張奶奶抱著一捆幹柴從外麵剛走到地壩，就看見孫子匆匆忙忙的進了屋。
    “婆，我去幹活了！我媽呢？”張三進了堂屋沒有看見江夢英。
    “她是不是在喂豬嘛？我出去弄柴的時候她在洗碗。”張奶奶把柴抱著往屋子後麵的屋簷下走。
    “媽，媽！”張三突然就緊張起來，他大聲喊著。
    “我還不能上個廁所啊？”江夢英坐著輪椅從裏麵出來。
    “媽！”張三生怕自己的媽媽想不開，他老漢不稀罕他們母子，他們母子之間就該相互稀罕才是。
    “你恁個早回來啥子?”江夢英說，“你不是去給那個啥子天幹活了嗎？”
    “雷宇天，媽，他叫雷宇天，是雷宇天讓我回來的！”張三把油紙袋放到飯桌上。
    “你提回來的是啥子東西？”江夢英問。
    “媽，這是雷宇天熬的藥。他說他三叔婆往年腳疼走不得路，喝了這個草草藥就好了。他說你喝了，可能腿也會好！”
    “他是醫生嗎？”江夢英問，“他哪裏去學的?”
    “媽，我相信雷宇天，你就喝嘛！他三叔公和三叔婆比你年紀大多了，他們現在的身體好得很！”張三說，“這個草草藥神奇得很，王麻子的腳僵硬了，一喝下這個草藥汁，馬上就靈活了！還有武力被狗兒咬了，雷宇天把這個草搓爛抹在傷口上，傷口很快就愈合了！”
    “你吹得硬是神，那這個草草藥就是萬能的了哦！”江夢英不大相信。
    “嗯，我也覺得它是萬能的，它就不該叫灰草，應該叫萬能神草！”
    “三兒，你認為這個藥一定能治好我的腿?”江夢英說，“我的腿可是有二十多年了，你有多大，它就廢了有多久！”
    “啊？媽，那你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麽變成這樣的嗎？”張三曾經問過很多次，江夢英就是不告訴他。他去問他奶奶，他奶奶也不說。
    “揭開傷疤，傷口裏麵疼，外麵難看！你非得聽嗎？”江夢英是不想提及的。
    “我很想聽，但如果你實在不想說就算了！”張三不想逼迫自己的老媽。
    “現在想想，也無所謂了！”江夢英說，“既然你想聽，我就告訴你吧！”
    張三坐在飯桌前的凳子上，看著他媽說：“媽，你先喝藥嘛！這個喝兩次，現在喝了，晚飯前再喝一次！”
    “我現在不想喝，我這廢了二十多年的腿，能好才怪！”江夢英根本就不相信有那樣的奇跡發生在她身上。
    “媽，那你先說你腿的事情嘛！”張三知道，他越著急讓他媽喝藥，可能他媽越拒絕。
    “你出生後的第二天，你爸爸回來了，他開始很高興，抱著你笑得合不攏嘴。
    你滿月那天，你婆請人辦席喊附近的人吃飯。
    席桌上，玉林灣的一個老年人說你長得不像他，像他們灣的王天吉。
    你老漢一聽那話，瞬間火冒三丈，提著刀就要去找王天吉。
    說也奇怪，玉林灣除了王天吉家，都來坐席了。
    我怕你老漢殺人犯罪就追了出去。
    你老漢衝動得很，我隻管追人，就沒有顧上看路！
    我追到田坎的青石板路上，不知道有幾塊石頭是鬆的，我慌忙中踩在鬆了的石頭上，石板就垮了，我跟著石板漏了下去。
    幾塊大青石板壓著我的腿，我疼得不得了，我大聲喊你老漢。他頭就沒有回，向著玉林灣跑去。
    後來，坐席的人追出來，他們見了我，慌裏慌張地把我拉扯了上來！他們啥都不懂，也不管我疼不疼，就生拉活扯的把我送回了家！
    當時條件差，喊了赤腳醫生弄了點兒藥，隻是把血止住了！
    我的腿疼得要死，你婆喊來赤腳醫生給我包草藥。慢慢的止住了疼。但我不能走路了。那時，你兩個姐姐也不大，除了哭就是幫著你婆幹活。
    你老漢去到王天吉家，王天吉家沒有一個人。你老漢家就沒有回，就聽別人的指點去找王天吉了。”
    “那後來找到了嗎？”張三輕輕地問。
    “後來聽說，王天吉一家搬到外省去了！
    你老漢不甘心找到外省，在見了王天吉的婆娘後才算了！”
    “他婆娘說啥子了嗎？”
    “我也是後來才聽說的。他婆娘說，他們之所以搬家，就是因為王天吉沒有生育能力，待在玉林灣怕灣上的人說三道四！”
    “那老漢啷個說呢？”
    “他啷個說?他啥都不說，總覺得心頭有了一根刺，他不安逸喜歡）我和你！他總覺得你不是他的親兒子，也總覺得我對不起他！”
    “王天吉不能生育，那不是最好的證明了嗎？”
    “他不相信，他認為是那女人騙他的！”
    “那我跟他可以去做親子鑒定啊！”
    “我也這麽說，但他不去。每次回來就打你，動不動就說話帶刺！”
    “那我們家的房子他啷個要修這麽好呢？”
    “房子修好了是他的麵子！在房子剛修起的時候，他經常請人來看，好顯擺他的本事。”
    “那我去挖了別人家的祖墳，他啷個還是要去賠錢呢？”
    “你是他的兒子！在外人麵前，他不得輸這個麵子！”
    “媽，我從來不曉得你的日子這麽不好過！我之前到處惹事，真是太不懂事了！”
    “他的錢不給你和我，你那樣謔謔點兒他的錢也不錯！你曉不曉得?我們近十年的生活費，都是你兩個姐姐在拿。”
    “啊？爸爸他沒有拿啊？”
    “我問他，他說他不養野種！後來，我和他就基本不說話了！”
    “媽，等我有一天拿到他的頭發就去做親子鑒定，我要用結果證明我們母子的清白！”
    “三兒，沒用了，心已經死了，證明了又怎麽樣？他不知道，你婆還不知道嗎？我一向深居簡出，哪裏得會有其他男人?”
    “媽，他那樣對我們，我們更要活得好好的！”張三激動地說，“所以，你要喝這個藥，就要站起來讓他看看！媽，我們不為他活，我們為我們活！”
    “可萬一沒有效果呢？那不是又失望一次嗎？”江夢英不想折騰，她曾經相信那個女赤腳醫生，信她的草藥調理。可十多年過去了，她還是沒有站起來。所以，她後來拒絕了那個女赤腳醫生，拒絕了任何藥物。
    “媽，雷宇天能把我從山洞裏帶出來，他能瞬間拉住尼輪椅，他能親自給你熬藥，我就相信他。媽，你也相信他好不好？”
    “三兒，你今年二十二歲了，我這腿廢了二十二年了，救不了了！”江夢英傷心地說。
    “媽，你還不到六十歲，你可以站起來的！媽，求求你相信我！”張三離開凳子，跪在江夢英麵前。
    “夢英，你就信三兒一次嘛！那個娃兒不是壞人，他不得害你！喝點兒草草藥沒得啥子，你就當了三兒的心願嘛！”
    “可誰了我的心願呢？”江夢英難過地說。
    “媽，你有啥子心願?”張三趕緊問。
    “回歸一家人的正常生活！”
    “夢英，隻要你腳好了，說不定三兒的爸爸就想通了！”
    “我現在是個殘廢就不稀罕他，要是我腿好了，更不會稀罕他！”
    “對頭，那就喝藥，好了站起來去氣他！”張奶奶說。
    “媽，你不為別人，就為你自己喝藥！”張三勸著。
    江夢英看著兒子，看著把她當親女兒的婆婆娘。她想，她是該為自己活了！
    “好吧！這個藥要喝多久？我就死馬當活馬醫吧！”江夢英似乎下定了決心。
    “媽，看你說的啥子話？”張三去廚房拿碗，把桌子上的藥給他媽倒了半碗，“現在喝一半，晚飯前喝一半。”
    江夢英接過碗，一股藥香直襲鼻子。
    “這是什麽草藥?味道有些特別！”江夢英喝了小小一口，藥香彌漫整個口腔。她說不出具體什麽味道，但她第一次覺得草藥好喝。
    “媽，你喝完嘛！”張三說，“雷宇天叮囑我在路上不要弄撒了，可見這藥草的可貴！”
    “好！”
    江夢英端起碗，一鼓作氣喝完了。
    “三兒，我沒有浪費！”江夢英把空碗遞給兒子。
    “好，我去洗碗，洗了馬上去給雷宇天挖紅苕！”
    “三兒，你別偷懶哈！”張奶奶叮囑孫子。
    “婆，你放心！”張三洗了藥碗，把剩下的藥拿去碗櫃放好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