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李克垚身後的趙穎，差點就撞到他的身上了。
    她猛然停下腳步，有些疑惑地看了李克垚一眼。
    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視線盡頭，是一條人跡罕至的窄巷。
    巷子裏幽深昏暗，靜悄悄的，連一絲風都沒有。
    一個人影也無。
    “看什麽呢？”
    趙穎輕聲問道。
    “沒什麽，大概是眼花了。”
    李克垚轉過頭，衝著趙穎笑了笑，隻是那笑容並未抵達眼底，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僵硬。
    趙穎沉默了，她能感覺到，李克垚肯定有事情瞞著自己。
    但他不說，她便不會主動去問。
    兩人之間如今的關係，看似緩和了許多，可宋小雅那件事，終究像一道細微的裂痕，橫亙在中間。
    修複它，需要時間，更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
    晚上，李克垚親自下廚，做了一大鍋香氣撲鼻的紅燒肉。
    大塊的五花肉在鹵汁裏燉得軟糯入味，再切成厚實的塊狀，底下鋪著吸飽了湯汁的幹豇豆，油光汪汪，饞得人直流口水。
    除了這盆硬菜，他還做了一個火紅的剁椒魚頭，外加一小盆麻辣小烏賊。
    又快手炒了豆瓣回鍋肉和拍黃瓜幾個家常小菜。
    當這些菜肴滿滿當當地擺上桌時，焦旭東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他手腳麻利地幫忙擺放碗筷，心中對李克垚的敬佩又多了幾分。
    這個年代，多數人家還停留在解決溫飽的階段，像這樣大魚大肉的豐盛晚餐，實屬罕見。
    這夥食，比下館子還要好上太多。
    “來，都坐下吃飯。”
    李克垚招呼著大家。
    “萍萍，你中考也結束了，放假在家別閑著，把你二哥的書找出來好好看看，下半年繼續讀書。”
    李萍萍剛中考完，成績並不理想。
    她自己估摸著，高中肯定是考不上了，沒了學上，自然也就斷了讀書的路。
    和她一起的同學早都商量好了，不行就去順城市裏打工。
    去餐館裏洗碗摘菜，或者給人家當小保姆，那些地方就喜歡她們這種十幾歲的小姑娘，肯幹活，要的錢也不多。
    一個月能掙一百多塊。
    要是想掙得多點，就得去省城，聽說那邊一個月能拿到兩三百，甚至更多。
    這個數字對於李萍萍來說，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哥，我成績不好，本來就不是讀書的料。”
    李萍萍挨著趙穎坐下，嘻嘻哈哈地跟大哥開著玩笑。
    “你還不如給我找個活兒幹，我去當小保姆，去洗碗都行，一個月也不要多，能有一百塊錢我就滿足了。”
    她的語氣輕鬆，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在農村，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雖然嘴上不說，但行動卻很誠實。
    李萍萍班上六十個學生，最終能上高中的，最多也就十來個，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男孩。
    偶爾有一兩個女生，那也是成績頂尖的尖子生。
    像她這種成績中等偏下的姑娘，出路似乎早已注定。
    先在附近城市找熟人介紹，當一兩年小保姆，或者去親戚的餐館裏幫忙打雜。
    等到年滿十八歲，拿到身份證，就成群地結伴去更遠的省城，或者去遙遠的南方。
    聽說那裏經濟發達，遍地是黃金，隨便進個工廠都包吃包住，一個月工資能開到三四百。
    李萍萍對那樣的生活充滿了向往，所以今晚借著這個機會，索性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反正路都一樣，考不上高中就不讀了，先找個活幹上一兩年，攢點經驗，滿了十八歲就去大城市闖蕩。
    李克垚靜靜地看著妹妹，她眉飛色舞地說著對未來的規劃，那神情，與前世一模一樣。
    他的思緒瞬間被拉回了那個灰暗的過去。
    前世的妹妹，也是這樣早早輟學，一邊打工，一邊照顧癱瘓在床的母親。
    後來嫁給了一個同樣是打工仔的男人，日子過得緊巴巴。
    孩子生下來，成了留守兒童。
    帶在身邊，微薄的收入根本養不活。
    留在老家給公婆帶，兩代人的代溝，加上長時間的分離，孩子跟他們根本不親。
    讀書更是一塌糊塗，最終也隻能重複他們走過的老路，一輩子在社會底層打工，混到最後，連成個家都變得異常艱難。
    妹妹的眼界終究還是太淺了。
    你怎能指望一個剛剛初中畢業的農村女孩，能有什麽長遠的見識？
    她看到的世界，就是她周圍同學看到的世界，他們不懂讀書的重要性，滿心隻想著能立刻掙錢，能養活自己。
    “我不同意！”
    李克垚的臉瞬間沉了下來，語氣嚴厲，不容置喙。
    “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家裏，抽空學習，把你二哥的書本拿來看！下半年，你就在城裏給我好好念高中，別想著去當什麽小保姆，去洗什麽盤子！”
    他突如其來的怒火，把李萍萍嚇了一跳。
    她的臉漲得通紅，委屈地頂了一句。
    “我同學她們都去打工，再說我成績也不好，高中肯定沒考上，也讀不了！不讀書，我不去當小保姆，我還能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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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
    趙穎見狀，連忙在桌下拉了拉李萍萍的衣角，示意她別再吭聲了。
    “你爸還在醫院呢，在家裏就聽你哥的，別跟你哥強，快吃飯。”
    金秀蘭也趕緊出聲打圓場。
    如今這個家，兒子李克垚就是頂梁柱，他說的話，就是家裏的規矩。
    他們沒能力，也沒錢，但多讀點書總歸是好的。
    無論是小子還是姑娘，讀書總比一輩子幹粗活要強。
    “讀高中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李克垚的語氣緩和下來，他伸手揉了揉妹妹的頭發，故意把她梳好的辮子弄亂。
    “你安心給我讀幾年書，哪怕最後隻考個大專也好。實在不行，就複讀。你不是很聰明嗎？把那點小聰明都給我用到讀書上去。”
    李萍萍被他弄得沒了脾氣，隻能嘟著嘴，氣鼓鼓地瞪了他好幾眼。
    “妹子，你哥對你真好，聽你哥的沒錯！”
    焦旭東在一旁羨慕地看著李萍萍。
    有這樣的大哥，真是天大的福氣。
    這個年頭，肯花錢讓妹妹繼續讀書的人家，能有幾個？
    願意這樣費心培養一個丫頭片子的，更是少之又少。
    李克垚這人，是真不錯。
    焦旭東在心裏暗暗地想，夾起一大塊油光鋥亮的紅燒肉塞進嘴裏，肉香瞬間在口中爆開，他對李克垚的印象更好了。
    這菜燒得地道，分量也足，大家甩開膀子吃喝，氣氛熱烈。
    李勇兵在醫院，晚上已經不需要人陪床了，李克寧就回家來睡，順便溫習功課，為明年的複讀做準備。
    而李萍萍，雖然嘴上不敢再說什麽，心裏卻還是盤算著出去找份事情做。
    自己都這麽大個姑娘了，總不能一直靠著父母和哥哥養活。
    吃完飯，她幫著收拾完碗筷，就湊到趙穎身邊小聲問。
    “嫂子，你知不知道哪裏招工，沒有年紀限製的那種？”
    她今年畢竟還沒滿十八歲。
    “萍萍，聽你哥的，別胡鬧，好好讀書。”
    趙穎隻是衝她笑了笑，並沒有接話。
    而另一邊，李克垚卻把焦旭東叫到了一邊，兩人走到院子角落裏，不知道在低聲嘀咕些什麽。
    趙穎隻看到焦旭東不住地點頭，神色嚴肅，不一會兒功夫，人就匆匆跑了出去。
    直到深夜，焦旭東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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