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垚，你怎麽在這裏？”
    一個聲音響起，帶著幾分意想不到的熟稔。
    李克垚緩緩扭過頭，眼神平靜地落在宋小天那張略帶驚詫的臉上。
    “我弟在這邊複讀，暫時住這兒。”
    他語氣平淡，沒有多餘的解釋，既沒說是買的，也沒說是租的。
    但在宋小天聽來，這自然就是租的。
    “可以啊你們家，夠舍得的！複讀都給租房子。”宋小天立刻熟絡起來，嘿嘿一笑，“既然住城裏就方便了，你住哪兒，我跟我姐說一聲，她還念叨你呢……”
    他印象中的李克垚，依舊是那個圍著他姐姐宋小雅團團轉的舔狗，隻要宋小雅勾勾手指，就會不顧一切地跑過來。
    “不必了。”
    李克垚的聲音冷了下來。
    “我有老婆，有孩子。”
    他看著宋小天，一字一句，像是在陳述一個不容置喙的真理。
    “以後，別在我麵前提你姐。我們不熟，也不合適。”
    那句不帶絲毫感情的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宋小天臉上。
    被當眾下了麵子，宋小天臉色瞬間漲紅，惱羞成怒道“李克垚，你什麽意思？當初死皮賴臉追我姐的是你，現在翻臉不認人的也是你？怎麽，聽說你最近發了點小財，尾巴翹上天了？我可告訴你，我有錢的時候，從沒瞧不起你！”
    他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
    肯定是這小子搞那個什麽破加工廠，賺了兩個子兒，就想甩開他姐，過河拆橋！
    宋小天壓根不知道，眼前的李克垚，靈魂早已換了人間。
    “克垚兄弟，你要是真賺錢了，哥哥我給你指條明路。”
    他壓低聲音，自以為是地湊過來，指著李克垚身後的門麵。
    “看到沒，‘一品海鮮’！咱們也搞一個，把他們徹底幹趴下，到時候錢都是我們的！”
    他唾沫橫飛，渾然不覺自己正在一個神隻麵前，叫囂著要推翻神隻的廟宇。
    李克垚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上躥下跳的醜角，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
    “人家已經租了門麵，你拿什麽跟人鬥？”
    “嘿嘿，山人自有妙計！”宋小天得意地擠了擠眼，“不跟你多說了，我姐要上車了。這個你拿著，回頭來找我！”
    他匆匆塞過來一張紙條，轉身就跑。
    李克垚低頭看了一眼，那地址離自己家不遠。
    他麵無表情地將紙條扔在地上，用腳尖輕輕一碾，紙條瞬間沒入塵土。
    前世的孽緣，就此了斷。
    至於宋小天所謂的“妙計”，他甚至懶得去想，不過是跳梁小醜的垂死掙紮罷了。
    夜色漸濃，他騎上摩托車，不急不緩地駛向地籠加工廠。
    路燈下，宋小雅正倚著一輛轎車抽煙，看著李克垚遠去的背影，眼神複雜。
    “姐，看見沒，那小子開上摩托了！”宋小天酸溜溜地說道，“姐夫到底什麽時候給我買車啊？”
    “閉嘴！”宋小雅不耐煩地吐出一口煙圈，“剛買了房，他家那黃臉婆正鬧著呢，你急什麽！”
    她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那道背影。
    李克垚，是窮，但那身板，那股勁兒，比身旁這個滿腦肥腸的焦忠濤，不知強了多少。
    隻是，他好像真的變了。
    想收心了？想跟那個村婦好好過日子了？
    哼……
    宋小雅掐滅煙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們之間，可沒那麽容易斷幹淨。
    ……
    地籠加工廠。
    工人們早已散去，空曠的廠房裏隻剩下他和趙穎兩人。
    幽深的小巷，死一般寂靜。
    李克垚變戲法似的從車上拿出鹵牛肉、燒雞和兩份涼麵。
    “媳婦兒，辛苦了，先墊墊肚子。”
    他將飯菜擺在簡陋的桌上，笑道“今晚咱們加個班，把賬對清楚。”
    “嗯。”
    趙穎沒多想，她確實餓了，拿起筷子吃起了涼麵。
    她細心地將牛肉和燒雞分出來，說要留給小寶和家裏人。
    李克垚默默吃著東西，眼神卻時不時地瞟向門外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趙穎察覺到了他的異常。
    “你在看什麽？天都黑透了……”
    “沒什麽。”李克垚收回目光，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麽，柔聲說
    “在省城給你買了條黃色的裙子，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趙穎沒說話，隻是低頭吃著麵。
    李克垚就那麽靜靜地看著她，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側臉。
    他忽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穎，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趙穎的動作頓住了。
    “相信我。”他凝視著她的眼睛，無比認真，
    “夫妻之間，最重要的是信任。你信我，我信你，無論發生什麽，不拋棄，不放棄，好不好？”
    趙穎猛地抬起頭，撞進他深邃如海的眼眸裏。
    她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說這些，但那份真誠讓她無法抗拒，重重地點了點頭。
    空氣仿佛凝固了。
    李克垚喉結滾動了一下，問出了那個埋藏在心底，糾纏了兩世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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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穎，以前……我那麽混賬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帶著小寶，離開我？”
    他頓了頓，聲音艱澀無比。
    “或者……死？”
    趙穎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
    她看著李克垚，看著這個讓她愛過、恨過、絕望過的男人，搖了搖頭，淚水滾落。
    “小寶還那麽小……”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無比堅定。
    “我舍不得他。我隻想看著他長大，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
    她抬手擦掉眼淚，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眼中重新亮起了光。
    “你現在不是變好了嗎？日子……總算有盼頭了。”
    轟！
    這一刻，李克垚隻覺得五雷轟頂，靈魂都在戰栗。
    原來是這樣！
    她從來沒想過放棄！她怎麽舍得放棄他們那麽可愛的兒子！
    前世，她和兒子的死，根本不是意外，更不是自殺！
    是李言！
    一定是被那個畜生逼上了絕路，才會在情急之下，帶著小寶跳海！
    這個念頭一旦湧出，便如瘋長的野草，瞬間占據了他整個腦海。
    一股冰冷刺骨的殺意，從他心底最深處升騰而起。
    他看了一眼外麵漆黑如墨的巷子，又看了一眼眼前的妻子。
    他緩緩站起身，毅然走向院門。
    “你在這裏待著，不管聽到什麽動靜，都別出來。”
    他回頭，對上趙穎擔憂的目光，笑了笑。
    “相信我，別出來。”
    他伸出手，溫柔地將她額前的一縷碎發撥到耳後，露出了那雙清澈靈動的眼睛。
    “別走！”
    趙穎猛地抓住他的手腕，聲音裏帶著哀求。
    “我覺得外麵不對勁……”
    李克垚卻隻是笑了笑，笑容裏帶著一絲她看不懂的決絕與森然。
    他輕輕掙開她的手，義無反顧地，一步踏入了那片無邊的黑暗之中。
    黑暗，瞬間將他的身影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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