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黃江生，他依舊是那身一塵不染的白襯衫，鋥亮的皮鞋能照出人影。
    可那精心打理的外表下，是掩飾不住的憔和眼底深處的血絲。
    “李先生，你好！”
    這一次，黃江生臉上再沒有了初見的倨傲，更沒有了那種俯視鄉下人的優越感。
    他甚至主動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李克垚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對他伸過來的手，視若無睹。
    跟一個隨時準備對自己家人下黑手的人渣握手？
    他嫌髒。
    黃江生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終隻能訕訕地縮了回去。
    他眼神深處閃過一絲怨毒，卻又被他死死壓住。
    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他連恨的資格都沒有。
    “李先生，李忠的事，是我對不住你，更對不住你父親。”
    黃江生姿態放得極低，近乎哀求。
    “你開個條件，隻要我能接受，你盡管說個數，錢不是問題，我保證讓你們滿意！”
    這些年，他黃江生在順城順風順水，靠的就是兩招。
    對窮人，用錢開路。
    對不愛錢的硬骨頭，就用拳頭說話。
    這兩招，無往不利。
    可今天，在李克垚麵前，他的所有手段都失效了。
    錢，人家不缺。
    武力，對方身邊那個煞神一樣的保鏢，還有整個公安局當後盾，他敢動一下試試？
    怕是李忠還沒判，自己就得先進去。
    所以，黃江生隻能放低姿態，好話說盡。
    “老人家受了驚嚇，醫療費、營養費、精神損失費，我們全包，隻求你們高抬貴手，出一份諒解書……”
    “讓他坐牢。”
    李克垚甚至懶得看他，吐出的四個字，冰冷而堅決。
    “別的，不用再談了。”
    黃江生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李先生，你就算堅持要告，我們也會請最好的律師。打官司費時費力，你也要花不少錢，就為爭一口氣，值得嗎？”
    他真的想不通。
    這個人腦子裏到底裝的什麽？
    有錢不賺，還要自己掏錢把人送進牢裏？
    他是瘋了嗎！
    黃江生想罵人，可話到嘴邊，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這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
    李克垚終於抬眼，目光如刀，直刺黃江生的內心。
    “他開車撞人後逃逸，等同於蓄意謀殺。這種對生命毫無敬畏之心的人渣，就因為有幾個臭錢，就可以不用坐牢？”
    “天底下，沒這個道理。”
    李克垚瞥了他一眼，心中那份疑惑愈發清晰。
    這個黃江生，對一個司機如此上心，甚至不惜下黑手，反應實在太大了。
    這裏麵，絕對有事。
    李克垚這番話，讓黃江生徹底繃不住了。
    他“呼”的一聲站起來，雙眼赤紅，死死地盯著李克垚，胸膛劇烈起伏。
    可當他的目光掃到李克垚身後時，那股滔天的怒火瞬間被一盆冰水澆滅。
    焦旭東不知何時已經站直了身體，如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那雙眼睛裏沒有絲毫感情，隻有冰冷的殺意，牢牢鎖定著他。
    黃江生瞬間清醒。
    他想起來，眼前的李克垚，是公安局即將公開表彰的見義勇為好市民！
    這種人，是真正的燙手山芋，自己別說動他，就是沾上一點關係，都可能萬劫不複！
    媽的！
    怎麽就惹上這麽個怪物！
    黃江生在心裏瘋狂咒罵，臉上卻不得不重新堆起笑容，隻是那笑意比哭還難看。
    “十萬！”
    他咬著牙，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出十萬，買一份諒解書！這總可以了吧？”
    說出這個數字時，黃江生的心都在滴血。
    十萬！
    在這個年代，這筆錢足夠買好幾條命了！
    他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當初就不該讓李忠逃逸，哪怕是把人送去醫院，是死是活，也絕花不了十萬塊！
    “我說過，讓你的人，去接受法律的製裁。”李克垚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聽不懂人話嗎？”
    “你……你……”
    黃江生指著李克垚，氣得渾身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第一次開始懷疑，錢，難道真的不是萬能的？
    十萬塊砸下去，竟然連個響都聽不見？
    簡直豈有此理！
    黃江生失魂落魄地走出公安局，去見了李忠。
    看著李忠那滿是期待的眼神，他疲憊地歎了口氣。
    “我盡力了。這個人，我們動不了，錢，他也不要。”
    李忠臉上的期待瞬間凝固，隨即被巨大的恐慌所取代。
    他猛地抓住鐵欄，嘶聲喊道：
    “老板！你不能不管我！我不想坐牢！”
    “你要是真讓我坐牢……”
    李忠的眼神變得瘋狂而怨毒，他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
    “那件事，我就全都說出來！”
    “一套房，一輛摩托，再加一萬塊現金！你每年的工資，我照樣發給你老婆孩子！”
    黃江生盯著鐵窗後的李忠，眼神陰鷙，聲音壓得極低。
    他是在收買，更是在下最後通牒。
    有些事，爛在肚子裏，比什麽都值錢。
    李忠渾濁的眼珠子飛快地轉動著，心裏的算盤打得劈啪作響。
    房子，車子，票子，工資……
    這他媽哪裏是坐牢？這簡直是提前退休享福！
    可他仍不滿足，貪婪地開口：“老板，我進去了，就是一輩子的汙點！我兒子以後想當兵，想考軍校，政審都過不了！這損失太大了！”
    “再加一萬！”黃江生從牙縫裏擠出四個字。
    “不行！我兒子一輩子的前途！至少再加兩萬！”
    “成交！”
    黃江生幾乎是吼出來的，黑著臉，胸口劇烈起伏。
    但他心裏卻詭異地鬆了一口氣。
    一套房兩萬，摩托車幾千，現金三萬，再加上幾年的工資，總價不到十萬。
    用不到十萬塊，堵住一個天大的窟窿，讓李忠心甘情願去把牢底坐穿。
    這筆買賣，比去求那個油鹽不進的李克垚，劃算太多了！
    看著黃江生遠去的背影，李忠臉上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坐牢？
    十年又怎麽樣？
    外麵多少人一輩子都掙不到這些東西！人不就是為了錢嗎？
    值了！
    他心滿意足，徹底安分下來，準備配合演出一場“良心發現，主動認罪”的好戲。
    黃江生走出看守所，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隻覺得壓在心頭的巨石搬開了一半。
    但隨之而來的，是深入骨髓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