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九彩雲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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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時辰後,一行人返回碧波閣,徑直見到了閣主唐語嫣。
    廳堂內已有幾位修士等候,皆是碧波閣的靈植供奉:黃宇、栗心治、章蓉,以及從地之痕坊市而來的陸芸。四人修為皆在練氣七層以上,尤以黃宇最高,達練氣八層,乃是閣中靈植供奉之首,更是唯一獲準培育三品靈田之人。他也是最早到場的。
    蕭塵林一踏入,便感到一道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來自黃宇,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審視,隱隱竟透出敵意,盡管轉瞬即逝,快得幾乎難以捕捉。
    蕭塵林眉頭微蹙——敵意?自己何曾開罪於他?他如今靈識已不弱於練氣七層修士,感知絕不會錯。
    心中暗自警醒,麵上卻不露分毫。
    栗心治和章蓉亦是練氣七層修為,目光沉靜。一旁的陸芸見到蕭塵林,臉上露出親近的笑意,頷首致意。
    至此,加上蕭塵林與後至的吳越,碧波閣所有的靈植供奉都已齊聚於此。
    “今日煩勞各位道友前來,是唐某有一要事相托。”眾人齊聚,唐語嫣才肅然開口。
    “閣主召見,想必還是與靈植相關?”吳越連忙接口詢問。黃宇等人麵上則無意外之色,顯是早已獲悉內情。蕭塵林靜立一旁,默然等待下文。
    “正是。”唐語嫣頷首,坦誠道:“不瞞諸位,唐某自身也算得上一名靈植師。為籌措築基靈物,曾耗費十年心血,勉強培育成功一株三品靈植。如今,這第二株卻……出了岔子。”
    她語帶苦澀,“它眼看臨近成熟,枝葉卻開始泛黃枯萎,根部竟有腐壞跡象!此物關乎我築基之路,懇請諸位道友盡力施援。若能救活,唐某必有厚報!”
    蕭塵林聞言,心下了然。靈植師自產築基靈物,本是常態。除了稀少的礦髓玉骨,多數築基靈物皆為靈植。這正是靈植師地位尊崇的根本。
    “不知是何靈植?”栗心治探詢道。
    “九彩雲華枝。”唐語嫣吐出名字,隨即引路,“諸位請隨我來,它就在後院。”
    在唐語嫣引領下,一行人步入碧波閣後院。
    此處靈氣濃鬱,為閣中要地,更有一座大陣常年籠罩,蕭塵林過往居此亦止步於此。唐語嫣纖手輕點,陣幕如水簾般消散。
    眼前豁然開朗:滿園奇花異草,一品、二品靈植爭奇鬥豔,繁花似錦,馥鬱花香撲鼻而來,宛如仙境。
    步至深處,一方清澈水塘映入眼簾。塘中栽滿靈荷,既有結出三色蓮子的普通靈植,亦有可誕生五色靈蓮的二品靈蓮。
    更有傳說,若精心培育,可令其晉升三品,化為珍貴的築基靈物——九彩雲華枝。
    蕭塵林心念微動:難怪唐語嫣上次能成功,想必是培育出了一株。
    轉眼間,眾人便看到了今日的主角——那株病態的九彩雲華枝。
    它本該株體虯勁,葉脈流翠,頂端那巨大靈花早已該顯現八種絢爛華彩,隻差最後一色補全,便是成熟的三品奇珍!
    可如今,不僅枝葉被枯黃鏽蝕,枝幹失水,就連那頂端的靈花也黯淡無光,靈氣散佚,原本飽滿如錦緞的花瓣竟顯出搖搖欲墜的脆弱之態,仿佛下一秒就會零落成泥。
    一片花瓣凋零,便等於斷絕了它晉升築基靈物的路。
    即使強行救活,此枝也等同於廢了。
    “此前閣主曾請老夫出手相助,”黃宇捋著胡須,麵色凝重,“隻是老夫慚愧,苦思良久,亦是束手無策。”他乃閣中靈植造詣最高者,此言一出,氣氛瞬間沉凝。
    “連黃老都無計可施……我等手段遠不及黃老,恐怕也難有良策……”吳越臉色微變,歎氣道。其餘人亦眉頭緊鎖,深知其中艱難。
    “那……不若去請許念大師?”章蓉試探著建議。誰都知道那築基靈物的分量,萬一出了差池,誰都擔待不起。
    “實不相瞞,”唐語嫣苦笑道,“發覺不妥後,我第一時間便請教過黃老。之後也動身去求請許念大師。奈何大師正在閉死關,半年後方能出關。但——”她指向那株明顯生機急劇流失的靈植,“它等不了那麽久!這才不得不請諸位前來集思廣益,哪怕有一線生機,也好過我獨自坐視其枯萎。”她語氣漸顯決絕,“諸位放心,無論結果如何,唐某絕不怪罪任何人!隻怨自己學藝不精。幸而,我上次在黑市拍下一份築基靈物作為備用。縱然此枝無救,尚有時日可培育第三株。若再有靈物現世,便是傾家蕩產,我也必要湊齊三份築基之物!”
    築基之誌,如高山之石,堅定不可移。她這番話斬釘截鐵,也稍稍拂去了眾人心頭沉重的壓力,畢竟不必為那難以估量的損失負責了。蕭塵林心中恍然:上次黑市拍賣會那四萬五千靈石拍得萬年玉髓的神秘女修,原來是她。
    “老夫先前探察此枝,判斷病因有二。”黃宇再次開口,分析道:“其一,乃有害生靈蟲肆虐。可惜老夫施展數種手段捕蟲,皆無功而返。又恐傷及靈根本體,不敢妄動法術,最終隻得作罷。其二,恐是靈植培育過程中元氣供給不足,致其根基虛弱……”
    栗心治、章蓉、陸芸聽罷,各自靠近那株九彩雲華枝,神色專注地探查起來。有人手指輕觸枝幹,引出一縷靈氣感應;有人凝神閉目,靈識如細絲般掃描根係脈絡;有人則拿出小巧陣器檢測土壤靈氣……但半晌過去,三人眉頭皆鎖,未能找到新的突破口,沉默不語。
    “靈蟲之患,我亦有察覺。”唐語嫣無奈歎道,“同樣未能追蹤到絲毫痕跡。至於靈氣虧缺,我也想到了,不僅重新梳理了此地靈氣節點,甚至不惜耗用五瓶‘生機靈液’強行灌注,結果……”她指向那枯萎更甚的枝葉,苦澀道:“情況反而急劇惡化!”
    堂內眾人心中愈發沉重。無法捕捉的靈蟲,成了懸在頭頂最大的疑雲。世間靈蟲千奇百怪,若能確認蟲種,對應下藥,或許還有轉機。可這靈蟲狡猾無比,隱遁無形,或許早已鑽入枝幹深處,若想不傷根本地將其根除,難如登天!
    “蟲修!”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吳越眼睛猛地一亮,急切問道:“閣主可曾延請過專攻靈蟲之道的蟲修?此輩人物雖往往性情孤僻,難以相處,但他們手中有引蟲、驅蟲、滅蟲的獨門秘法!若論對付這類棘手的靈蟲,恐怕蟲修方才是行家高手!”
    “自然也曾請過。”
    唐語嫣眼中掠過一絲苦澀,解釋道:“黑市懸賞早已張榜,前後數撥好手來過,其中便有蟲穀正式弟子、練氣八層修為的蟲修朱越——天之眼坊市蟲道造詣公認第一之人!可他耗盡手段,亦未能從這九彩雲華枝中引出半分蟲跡……”
    她語氣中的失望幾乎凝成實質,目光掃過眾人,心頭最後一絲希冀也已湮滅。連蟲穀弟子都無能為力,碧波閣內這些靈植供奉,又能如何?她自身便是一品高階靈植師,黃宇造詣更在她之上,兩人皆束手無策,旁人的結果可想而知。或許,真隻有寄望於閉關的許念大師了……隻是這垂死的靈植,還能否等到?
    蕭塵林並未接話,他的目光緊緊鎖在那株病態的九彩雲華枝上。此物獨占了庭院中一塊精心開辟的三分靈田,品階赫然達三品中階!土壤靈蘊深厚,顯是唐語嫣精心嗬護的結果。枝幹如白玉雕琢,筆直而上,頂端那巨大的花朵宛如聖潔蓮蓬,本應九彩斑斕、絢爛奪目。此刻,花瓣上的色彩卻在褪散,瀕臨化為慘淡的枯黃,更襯得那萎蔫枯葉觸目驚心。然而即便病入膏肓,它那蘊含的磅礴靈蘊和超凡氣韻,依然讓它冠絕滿園,孤高卓絕。
    靈眼術的金芒在他眸底一閃而過,視線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寸寸掃描過枝幹根係。為了印證心中所想,他不經意間抬步上前,指尖微動,低不可聞地誦出咒訣。
    “你在做什麽?”陸芸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手臂,聲音透著焦急與關切。蕭塵林的修為在她感知中不過練氣五層,這等關乎築基靈物的大事,貿然插手,後果不堪設想。
    唐語嫣也投來一瞥,雖未阻止,眼底的疲色卻更深了一層,隻當是年輕人氣盛心切。
    “這靈植,我能解決。”蕭塵林抽回手臂,對陸芸展露一個安撫的微笑,隨即轉向唐語嫣,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
    “你說什麽?”
    “你能解決?”
    “胡鬧!”
    驚疑之聲瞬間在眾人間炸開!一雙雙眼睛如同利刺般紮在蕭塵林身上。練氣五層?剛入門的靈植供奉?連黃老和蟲穀高人都束手無策的絕症,他竟敢大言不慚?
    “蕭道友,此非兒戲之時,切勿逞能!”吳越亦忍不住出聲勸阻。
    “並非逞能。”蕭塵林目光始終落在唐語嫣臉上,鎮定如淵。
    唐語嫣看著青年那清澈而篤定的眼神,心中那幾乎熄滅的火苗竟微弱地跳動了一下。死馬當作活馬醫也罷。“……那你便試試看?”她終究微微頷首。
    “等等!”黃宇一步踏前,目光銳利如刀,聲音冰寒:“空口白牙誰都會說!若你真有本事,那便先道出病因,讓我等聽聽是否在理!”他絕不容許這寶貴的築基靈物,毀在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手裏。
    “病因有二。”蕭塵林不疾不徐,“其一,營養過剩——它攝入的靈氣遠超其所能承受。這亦是為何唐閣主注入生機靈液後,情況急劇惡化的根源。”
    “荒天下之大謬!”黃宇嗤笑一聲,滿臉輕蔑,“閣主!萬萬不可讓他動手!還是待我厚顏請師兄破關……”他已下定決心,哪怕得罪師兄也要阻攔蕭塵林。若讓這莽夫毀去靈植根基,縱是師兄親至也無回天之力!
    “其二,”蕭塵林的聲音陡然一凝,蓋過了黃宇,“此株之內,確有靈蟲潛伏!花莖十三條,根係二十七條,共計四十條蠶絲線蟲!我推測,此蟲最初乃靈植主動引來,意在分擔過剩靈氣。然靈氣積累過速,加之閣主不斷注入生發之力,它不堪重負,自身便成了疾病的源頭!”
    就在黃宇欲再斥責之際,一道極其細微卻清晰的傳音精準送入蕭塵林耳中,正是吳越的聲音:“…黃宇之子黃成浩覬覦你那小峰山靈地久矣,以為父親能助其得手。未想你捷足先登,他自然恨你入骨…且他有‘水精珠’可提升靈泉品階,正是圖你穀中那眼靈泉!”
    蕭塵林眼底閃過一絲了然,原來如此!
    而黃宇見他不語,隻當是被駁斥啞口,冷哼道:“一派胡言!你若能救活此株,老夫自願退出碧波閣!反之,你不僅要退出,更需賠付閣主一切損失!”此言已近乎逼迫。
    “黃老息怒!何必……”眾人紛紛勸說。
    “賭約可立。”蕭塵林突然朗聲道,打斷紛爭,“但退出碧波閣就不必了。若我救治成功,欲求黃老一樣東西作為彩頭;若失敗,按你所說,我自會賠付損失,退出碧波閣。”
    “何物?”黃宇目光如電。
    “水精珠!”
    黃宇瞳孔猛地一縮,瞬間明白了什麽,臉色陰沉似水,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回答:“好!” 這賭約已成死局,更牽扯隱秘,旁人再無法勸。
    陸芸滿臉憂色,急道:“蕭道友!你太過衝動了!”
    蕭塵林卻隻回她一個篤定的眼神:“放心,有把握。”
    唐語嫣心亂如麻,想再說些什麽,卻被黃宇一句“修士一言,豈能自毀道心?”堵了回去。
    “蕭道友,你究竟欲如何施為?”吳越心提到了嗓子眼。
    “驗證之法,簡單至極。”蕭塵林不再多言,緩步走到那瀕死的九彩雲華枝前,無視周遭屏息的目光,屈指微抬!
    嗡——!
    一道蘊含著無匹精純生機的翠綠光環——年輪術——驟然落下,如春雨潤物般籠罩了整株靈植!
    奇跡,在瞬間顯現!
    翠綠光暈之下,那原本遍布枯黃鏽蝕的枝葉,如同被無形的神筆點染,斑駁的枯黃色澤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一抹驚心動魄的碧翠光華自枝幹深處迸發出來,刹那間鮮亮欲滴!
    原本暗淡無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凋零的碩大靈花,更是猛地一震!花苞微顫,瀕臨褪散的花瓣上,那五行五色、紫黃藍靛……一道道早已模糊的色彩如同吸飽了瓊漿,驟然間變得鮮豔、飽和、流光溢彩!黯淡的光暈被一種蓬勃欲噴薄的生命光華所取代!
    這僅僅是第一道年輪術!
    蕭塵林麵色沉靜如水,手臂接連揮動。
    嗡!嗡!嗡!嗡!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道道充盈著造化之力的翠綠光輪接連落下,精準融入那株九彩雲華枝!
    每一次光輪融入,都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枝幹挺直如白玉生輝,再無半分病氣!
    葉片舒展,青翠欲滴,宛如碧玉雕琢!
    而那枝頭之花——
    九色彩輝,盡數回歸!
    赤如烈焰熔金,青似碧海凝濤,黃若旭日初芒,藍如天穹極境……九種天地間至純至烈的色彩,在碩大的花瓣上毫無瑕疵地閃耀綻放!彼此交輝,層層暈染,形成一種無法言喻的神聖光輪!
    九彩光華衝天而起,璀璨奪目得讓整個花園的奇花異草瞬間黯然失色!空氣中彌漫的靈氣被它瘋狂鯨吞,形成肉眼可見的微小漩渦!
    一股沁人心脾、蘊含著大道清韻的純淨芬芳陡然彌漫開來,瞬間蓋過了滿園花香,令所有在場修士靈魂深處都湧起一陣清涼舒暢的戰栗!
    死寂!
    絕對的、落針可聞的死寂籠罩了整個後院!
    方才那些勸阻、嘲諷、質疑……所有的話語,此刻都像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扼住喉嚨,消散在眾人極度擴張的瞳孔和幾乎停滯的呼吸中。
    陸芸素手猛地捂住自己張大的嘴,圓睜的雙眼裏隻剩下那株沐浴在絢爛九色神光中的靈植,驚駭得一個字也吐不出。
    章蓉與栗心治兩位經驗豐富的靈植師,身體如同石化,嘴巴無意識地張開,眼神死死黏在那些流光溢彩、生機磅礴的葉片和花瓣上,腦子一片空白,之前無數種推斷、疑惑,此刻顯得無比可笑。這是……傳說中的神跡?
    吳越臉上的擔憂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法掩飾的、如同驚濤駭浪般的狂喜與崇拜!他看向蕭塵林的目光,如同仰望神隻!成了?!當真成了!竟如此簡單?!如此驚世駭俗!
    黃宇更是如遭萬鈞重錘轟擊,整個人劇烈地晃了一晃!他那張總是帶著倨傲的老臉上,血色瞬間褪盡,眼珠子死死凸出,布滿血絲,死死盯著那株華光流轉、哪還有半分病態的絕世靈植!“九……九彩雲華……活了?!” 一聲短促、顫抖、如同夢中囈語般的聲音從他喉嚨裏擠出來,每一個字都像抽幹了他的神魂。手中那精心保養的胡須被他無意識地揪下了幾根也毫無所覺。賭約,水精珠……失敗的沉重如山倒般壓向他。
    唐語嫣這位閣主,更是渾身劇震!她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嘴唇微張,胸膛劇烈起伏,玉手緊緊攥住衣襟,仿佛生怕這隻是一場幻夢。那株承載著她築基厚望的靈植,那株她日夜揪心瀕臨死地的珍寶,此刻綻放出的九彩光霞和磅礴生機,比它最鼎盛時還要濃烈!這奇跡般的景象,像一股強大的熱流,瞬間衝垮了她之前所有的不安和絕望,隻剩下純粹的、撼動靈魂的失語與狂喜!
    時間仿佛被那耀眼的九彩光輝凍結了。
    唯有蕭塵林,平靜地站在煥發新生的靈植旁,衣袍無風自動,神情淡然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