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對艾薩克逃遁的憂慮

字數:7248   加入書籤

A+A-


    當葉絡和莫黎,如同兩顆在風暴中被重新淬煉過的星辰,各自結束了那場深刻而寂靜的內在沉澱與進化,重新聚集在遍布裂痕與焦痕的中央祭壇之上時,天色已經在這片仿佛被時間遺忘的永恒凜冬之地,悄然劃過了一個完整的循環。
    那唯一的光源,來自神殿穹頂之上那塊巨大而古老的“極寒凝晶”。它此刻正散發著一種穩定卻又帶著幾分疲倦的柔和光芒,光線穿過那些尚未完全愈合的細微裂隙,投下斑駁而寂靜的光影,將整個神殿渲染得如同沉睡海底的神殿遺跡,充滿了神聖而又悲涼的意味。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劫後餘生的、異樣的寧靜。那股濃烈到幾乎化不開的血腥味與災厄氣息,已經被凜冽的寒風帶走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冰雪的純淨與破碎規則相互碰撞時產生的、微弱刺痛感的複雜氣息。
    巴圖和幸存的雪狼部落戰士們,也已經完成了對逝去同伴的初步悼念儀式。他們沒有哭嚎,也沒有捶胸頓足,隻是以最古老、最莊重的方式,將英雄們的遺物仔細地包裹起來,並在祭壇的一角,用碎裂的冰晶,堆起了一座簡易的、閃爍著微光的象征性衣冠塚。
    雖然每一個人的臉上,依舊覆蓋著一層如同凜冬寒霜般化不開的沉重悲傷,眼窩深陷,麵容枯槁,但他們那重新抬起的眼神之中,卻已經熄滅了絕望的死灰,重新燃起了屬於戰士的、如同極地星辰般堅毅而冰冷的光芒。他們圍坐在一堆用殘破的木質武器點燃的、小小的篝火旁,火光微弱,卻為這片冰冷的世界帶來了一絲珍貴的暖意。他們沉默地、緩慢地分享著所剩無幾的、由硬肉幹和冰雪融水構成的食物,商討著部落那幾乎看不見明天的未來。整個過程安靜得令人心碎。每一個咀嚼的動作,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完成一個確認自己還活著的、沉重的儀式。
    “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裏。”
    最終,還是由部落的首領巴圖,率先打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聲音,因為過度的疲憊和壓抑的悲傷,而變得沙啞不堪,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被砂紙磨過的喉嚨裏艱難地擠出。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望向頭頂那塊雖然已經重新穩定下來,但其水晶般的表麵卻依舊布滿了蛛網般猙獰裂痕的“極寒凝晶”。他的眼神極其複雜,有感激,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無法言喻的悲哀。
    “這裏……已經不再是安全的聖地了。”他繼續說道,話語中帶著一種不得不接受殘酷現實的沉重,“封印的破損,災厄的泄露,已經永遠地汙染了這片土地的純淨。神明的庇護正在消退,它更像是一個……隨時可能再次爆發的傷口。”
    他收回目光,環視著自己身邊這些神情麻木、如同失去了魂魄的族人,那顆屬於首領的心,仿佛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揪住。
    “我會帶領我的族人,先退回到山穀中的臨時營地。”他做出了艱難的決定,“我們需要一個地方,來安葬我們的英雄,讓他們不屈的英靈,能夠在家鄉的土地上得到永恒的安息。然後……我們再想辦法,如何在這片已經開始變得陌生的、危機四伏的土地上……活下去。”
    “活下去”,這三個曾經對於雪狼部落而言,如同呼吸般理所當然的字眼,此刻從這位鐵血首領的口中說出,卻顯得如此的沉重,如此的……渺茫。
    葉絡和莫黎都深刻地理解巴圖的決定,對此,他們隻能致以沉默的、表示讚同的點頭。這片戰場,確實不宜久留。無論是從物理環境的安全角度,還是從幸存者們那瀕臨崩潰的精神狀態來看,撤離都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然而,葉絡的臉上,卻絲毫沒有因為這場慘勝而帶來的、任何劫後餘生的輕鬆。恰恰相反,當所有人都以為最大的危機已經過去之時,他的麵色,卻前所未有的凝重,那是一種比麵對艾薩克全力一擊時還要深沉的、仿佛能滴出水來的陰鬱。
    他的雙眉緊鎖,那雙因為力量的沉澱而變得更加深邃的眼眸之中,倒映著篝火微弱的、跳動的光芒,但焦點,卻仿佛已經穿透了這片空間,望向了某個充滿了無盡黑暗與不祥的未來。
    他看了一眼身旁,那剛剛完成了蛻變、氣息變得強大而內斂、手中正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柄新生的、名為“霜影裁決”的奇特短劍的莫黎。然後,他又看了一眼正以首領的身份,強撐著為族人分配食物、但背影卻顯得無比蕭索與孤獨的巴圖。
    最終,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口吸入肺中的空氣,冰冷、刺骨,卻讓他那因為一個可怕猜想而有些躁動不安的心,強行地冷靜了下來。他知道,有些事情,他必須說出來。有些重量,他無法,也不應該再一個人獨自承擔。
    他將一件從戰鬥結束之後,就一直像一塊燒紅的烙鐵般,死死地壓在他心底,讓他寢食難安、甚至連力量進化的喜悅都被衝淡的、最可怕的事情,用一種緩慢而又清晰的語調,緩緩地,道了出來。
    “在艾薩克強行發動那枚空間遺蛻、自殘逃走之前,我看到了……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葉絡的聲音不大,甚至可以說有些輕。但在這安靜得落針可聞的神殿之內,他的每一個字,都像一塊被投擲出去的、沉重無比的石頭,狠狠地、精準地,砸在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湖之中,激起了名為“恐懼”的、冰冷的漣漪。
    所有人的動作,都在這一刻停滯了。巴圖和那些雪狼戰士抬起了頭,莫黎也停止了摩挲短劍的動作。所有的目光,都瞬間聚焦在了葉絡那張凝重無比的臉上。
    葉絡沒有理會眾人的反應,他隻是閉上眼睛,仿佛是在強迫自己,再一次去回憶那個電光石火之間、卻又像是被用最鋒利的刻刀深深烙印在他靈魂之中的、駭人無比的一幕。
    “那不是我們常規理解中的逃生。那更像是一場……不惜一切代價的、目標明確的‘掠奪’。”他的聲音變得更低,也更冷,仿佛在講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鬼故事。他詳細地、用最精準的言語,描述了那個瞬間所發生的一切。
    “……當‘奇點信標’的力量爆發,撕裂空間的時候,我看到,從艾薩克那已經殘破不堪、幾乎被能量撕碎的軀體之中,猛地伸出了一隻……並非血肉的手,而是一條完全由最純粹的、充滿了瘋狂與惡意、仿佛是災厄本身具現化的黑色能量觸手!”
    “那隻觸手,完全無視了空間奇點爆發時所產生的、那足以湮滅一切的毀滅性能量,它不顧一切地、以一種近乎於自殘的方式,探向了我們腳下這塊祭壇的最深處——那個被‘極寒凝晶’所鎮壓的、最核心的封印裂隙。它用自己的力量,將那道本就存在的裂隙,強行地、又撕開了一道更深的、仿佛能直通某個未知地獄的……傷口。”
    “然後,就在艾薩克的身影即將被空間亂流徹底吞噬的最後一刹那,那隻黑色的觸手,從那道被它撕開的、更深的裂隙另一頭,死死地抓住了一樣東西,並且……將那樣東西,一同帶走了。”
    說到這裏,葉絡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他睜開眼,目光掃過莫黎和巴圖那因為他的描述而變得越來越驚恐的臉龐。
    “那是一團……如同擁有著自己生命的、正在不斷地、輕微地蠕動著的……純黑色的凝膠狀物質。它的大小,約莫……隻有拳頭那麽大,但它所散發出的那種‘存在感’,那種純粹的、極致的、想要將世間萬物都拖入腐朽與絕望的惡意……遠比我之前感受到的所有災厄之力加起來,還要濃烈一萬倍。”
    葉絡的話音,終於落下。整個神殿,陷入了一片死寂。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要更加徹底的、令人從骨子裏感到發寒的死寂。連那微弱的篝火,似乎都在這一刻,被這番描述中所蘊含的恐怖,給凍結了,不再跳動。
    聽完葉絡的描述,莫黎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煞白。不是那種因為虛弱或者疲憊的蒼白,而是一種因為極致的、超出理解範疇的恐懼,而導致全身血液仿佛都在瞬間凝固的、毫無生氣的慘白。她雖然不知道那團東西具體是什麽,但她那剛剛經過“霜影裁決”蛻變後,對空間和能量變得無比敏銳的感知,讓她能夠通過葉絡的描述,在自己的腦海中,模擬出那番景象。僅僅是想象,就讓她感覺到一種靈魂都在戰栗的、來自更高維度的、足以令人窒息的恐怖。那東西,不對勁。那東西,絕不應該,被從封印中帶出來!
    而巴圖的反應,則比莫黎,要更加劇烈,也更加……原始。這位在麵對數十倍於己的敵人圍攻時都麵不改色、在麵對死亡時都未曾皺過一下眉頭的、如山般堅毅的雪狼首領,在聽完葉絡那堪稱詳盡的描述之後,整個人,就像是在晴空之下,被一道無形的九天神雷,狠狠地劈中了天靈蓋。
    他手中的那塊硬邦邦的肉幹,“啪”的一聲,掉落在地。他臉上的血色,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盡數褪去,變得比周圍那些存在了億萬年的冰雪,還要蒼白,還要毫無血色。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地顫抖了起來。那不是因為寒冷,而是一種源自於基因、源自於血脈、源自於靈魂最深處、被喚醒的、最古老、最極致的……恐懼。
    “黑色的……凝膠……”他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用一種夢囈般的、不成調的、顫抖到幾乎無法聽清的聲音,無意識地,重複著葉絡話語中的那幾個關鍵詞,“還在……蠕動……”
    他的眼神,瞬間失去了所有的焦距,變得空洞而渙散,仿佛已經穿透了現實,看到了某個被塵封在部落曆史最深處、每一個雪狼族孩童在睡夢中都會被嚇醒的、終極的噩夢。
    “不可能……傳說……傳說竟然……是真的……”
    巴圖的聲音,因為恐懼而變得支離破碎,仿佛是風中殘破的旗幟。他那寬闊的肩膀,劇烈地起伏著,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與內心深處那頭名為“恐懼”的巨獸的慘烈搏鬥。
    “部落最最古老的、由第一代、見證過神明偉力的薩滿,親口流傳下來的、被記錄在‘聖狼皮卷’最深處的傳說中,提到過……”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空洞的眼中,重新聚焦,卻已經被一種近乎於絕望的情緒所填滿。他死死地盯著葉絡,用一種一字一頓、仿佛每一個字都耗盡了他全部力氣的、顫抖的聲音說道:
    “……被我們偉大的先祖,冰雪之神,以犧牲自己為代價,封印在這片世界盡頭的那個‘墮落之神’,它的本體,早已被無上的神力所徹底摧毀、湮滅。但是……它的‘心’,它那顆由世間所有汙穢、絕望與惡意所凝聚而成的……‘不潔之心’,卻因為其存在的概念,已經超越了單純的物質與能量,而無法被任何力量所徹底消滅……隻能,被永恒地鎮壓。”
    說到這裏,他的牙齒,因為恐懼和用力,而發出了“咯咯”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傳說中……那顆‘不潔之心’被封印時的形態,就是……就是一團……一團永恒蠕動的、能夠汙染和吞噬一切生機與希望的……黑暗!”
    “它……它是能夠將整個世界都拖入永恒寒冬與絕望煉獄的……萬……惡……之……源!”
    最後那四個字,巴圖幾乎是從牙縫之中,一個一個地、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嘶吼了出來。他的話,如同一場席卷整個神殿的、來自九幽地獄的絕對零度風暴。讓本就已經冰冷刺骨的神殿,其溫度仿佛在這一瞬間,又憑空下降了幾十度,冷得讓人靈魂都開始打顫。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莫黎那略帶顫抖、但卻異常清晰的聲音,打破了這片由神話傳說所帶來的、凝固的恐懼。她在短暫的震驚之後,以她那獨特的、屬於現代超凡世界的、更加冰冷和理性的視角,補充了巴圖話語中那神話色彩背後的、更加現實、也更加迫在眉睫的恐怖。
    “圖鑒組織,他們……他們從來都不是崇拜邪神的瘋子。”莫黎的聲音,同樣因為恐懼而有些發顫,但她的思路,卻依舊保持著一種令人敬佩的、手術刀般的清晰。
    “在他們的眼中,沒有神,沒有惡魔,更沒有所謂的善惡。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靈魂、乃至是傳說中的神明,都隻有一個定義——那就是可以被研究、被解析、被量化、以及最終……被利用的‘素材’。”
    她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是要給自己一些勇氣。她看著因恐懼而失神的巴圖,又看著麵沉如水的葉絡,繼續說道:
    “所以,巴圖首領所說的那顆‘不潔之心’,或者用我們更能理解的詞匯——那團被艾薩克奪走的‘災厄核心’,在圖鑒組織那些毫無人性的、瘋狂的科學家眼裏,究竟……代表的是什麽?”
    她頓了頓,目光在兩人之間移動,最終,一字一頓地,說出了一個讓葉絡那顆早已見慣了生死與恐怖的心髒,都不由自主地為之抽搐了一下詞語。
    “是‘終極生物兵器’的……完美原型!”
    “是足以徹底顛覆我們現有整個世界所有力量格局、讓所有國家、所有組織都為之顫抖的、絕對禁忌的……潘多拉的魔盒!”
    “他們得到了它,就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動用整個組織所有的資源和力量,去解析它的構成,去複製它的特性,甚至……去量產那些被它汙染和衍化出來的、全新的、更加恐怖的……災厄造物!”
    葉絡的眼神,變得無比深邃,仿佛有無盡的星辰在其中生滅。他將巴圖那源自古老傳說的、神話層麵的恐懼,與莫黎那基於現實分析的、科技層麵的恐怖,最終在自己的腦海中,匯聚成了一個沉重到足以壓垮任何人的、無法回避的結論。
    “所以……”他的聲音,在這一刻,反而變得無比的平靜,那是一種暴風雨來臨之前,大海深處最可怕的寧靜。
    他緩緩地站起身,目光依次掃過眼中充滿了堅定和信賴的莫黎,以及那雖然依舊恐懼、但卻也因為莫黎的話而重新燃起一絲決絕戰意的巴圖。
    “我們不能再隻想著如何為我的母親複仇,如何為雪狼部落複仇,甚至……是如何從圖鑒組織的追殺下自保了。”
    他的語氣,堅定、冷靜,不容任何置疑。
    “從現在開始,我們所有行動的最高優先級,隻有一個。”
    “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圖鑒組織對那個‘災厄之源’的研究!我們必須想盡一切辦法,追查到艾薩克的下落,並且在他和圖鑒組織,將那個"核心"的作用徹底發揮出來之前,將其奪回,或者……徹底地,將它連同艾薩克一起,從這個世界上,完全地抹除!”
    “這已經不僅僅是凜冬之地的事了。這關係到我們每一個人,關係到我們所認識的每一個人,甚至……關係到整個世界的安危。”
    新的、也更加沉重、更加宏大、也更加危險的使命,在這一刻,在這座古老而殘破的神殿之中,被清晰無比地確立了下來。他們剛剛贏得的這場慘烈的勝利,在這一刻,顯得如此的微不足道。那不是戰爭的結束,甚至連序幕都算不上。
    那,僅僅是,為一場即將席卷整個世界的、末日浩劫的到來,所敲響的……第一聲喪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