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之矛”的內部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詭異寂靜。
    刺耳的警報聲已經停止，但在每個人耳中留下的嗡鳴卻久久不散。不斷閃爍的血紅色應急燈光，如同這艘鋼鐵巨獸瀕死的心跳，在每一個角落投下忽明忽暗的陰影，將船員們臉上那混雜著驚駭、茫然與堅毅的表情切割得支離破碎。
    空氣中隻剩下眾人那一聲聲沉重而壓抑的，仿佛要將肺部最後一絲空氣都擠出來的呼吸聲。在這片徹底進入了“神與科學的禁區”的冰冷鋼鐵牢籠之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為自己的存在做著徒勞的證明。
    那名經驗無比豐富的王牌駕駛員，雙手依舊死死地攥著那已經失靈的操控杆，手背上青筋暴起，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他憑借著幾乎化為本能的肌肉記憶，艱難地維持著這艘傷痕累累的巨獸在深海中的姿態穩定。
    領隊的作戰指揮官，代號“磐石”，一個在過去二十年裏指揮過無數次超凡事件圍剿行動的鐵血硬漢，是第一個從撞擊的衝擊和科技失效的震撼中掙脫出來的人。他那如同刀削斧鑿般深刻的臉上，沒有絲毫慌亂，隻有冰冷的決斷。
    “全員報告損傷情況！各小組立刻進入最高戰鬥警戒！”他的聲音通過最原始的內部物理廣播係統響起，雖然帶著一絲電流的雜音，卻依舊如同定海神針般，瞬間穩住了眾人那有些渙散的心神。
    “報告長官！右側主推進器過載百分之三百，已經緊急切斷能源供應，徹底報廢！”
    “武器管製係統全部失聯！我們現在就是一頭被拔了牙的老虎！”
    “生命維持係統轉為最低功耗內部循環模式，能源儲備預估還能支撐四十八標準時！”
    一個個冰冷而絕望的報告從各個崗位傳來，每一個消息都像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眾人的心上。
    “外部觀測呢？”“磐石”追問道，他的眼神死死地盯著駕駛艙前方那片漆黑如墨的強化觀測窗。
    “所有光學探頭全部失效！長官！”駕駛員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絕望的沙啞，“我們現在……徹底瞎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之中，另一種全新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潛航器外響起。
    那是一種緩慢而又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吱——嘎——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合金外殼，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那聲音，就像是兩塊生鏽了數個世紀的巨大金屬板在相互碾磨，又像是一頭體型龐大的未知巨獸，正用它那由粗糙岩石構成的利爪，不緊不慢地、帶著一種近乎於戲謔的姿態，緩緩地、一寸一寸地，刮擦著“海神之矛”那光滑的外殼。
    這聲音，比剛才那劇烈的撞擊更讓人感到恐懼。因為它意味著，那個撞上他們的龐然大物，並沒有離開。它……就在外麵！就在他們身邊！正如同審視一件新奇玩具般，打量著他們這群被困在鐵盒子裏的、渺小的獵物！
    “所有人，保持安靜！”“磐石”壓低了聲音，對著廣播低吼道，他的手已經緊緊握住了腰間那柄專門用於近距離作戰的高周波戰術匕首。
    葉絡和莫黎也早已進入了戰鬥狀態。莫黎的身體微微下沉，雙眼緊閉，試圖用自己那被嚴重壓製的空間感知力，去“觸摸”潛航器外那個未知的存在。而葉絡則將手輕輕按在胸口的“指南針星璿”之上，那微弱的光芒如同他此刻的心跳，固執而艱難地跳動著。
    就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著下一次更猛烈的攻擊時，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卻又毫無征兆地，突然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詭異、更加深入靈魂的聲音。
    那是一段歌聲。
    一段無法用任何人類語言來形容的、仿佛直接在每個人靈魂深處響起的、充滿了無窮誘惑與無盡悲傷的……歌聲。
    那歌聲，時而如同母親在搖籃邊哼唱的最溫柔的催眠曲，讓人想要卸下所有防備，沉沉睡去，回歸最溫暖的港灣。時而又如同愛人在耳邊的深情呢喃，訴說著無盡的思念與等待，讓人恨不得立刻衝破這冰冷的鋼鐵束縛，去擁抱那份夢寐以求的幸福。
    緊接著，歌聲開始變得更加個人化，更加具有針對性。
    一名年輕的調查組成員，雙眼突然變得一片空洞，臉上露出了癡迷的、幸福的笑容。他喃喃自語道“爸爸……媽媽……我回來了……我帶了你們最喜歡吃的烤肉……”他說著，竟然真的像個夢遊者般，跌跌撞撞地向著潛航器那被高壓鎖死的側方艙門走去，伸出手，似乎想要打開那扇通往絕對死亡的大門。
    “攔住他！”“磐石”怒吼一聲，兩名離得最近的隊員立刻反應過來，猛地撲上去，死死地將那名已經徹底陷入幻覺的隊友按倒在地。
    但這樣的景象，卻開始在潛航器的各個角落接連上演。有的人淚流滿麵，仿佛看到了早已逝去的親人。有的人捶胸頓足，似乎陷入了某個令他悔恨終生的記憶片段之中，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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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歌聲，是一首塞壬之歌！一首能夠直接勾起每個人內心最深處、最柔軟、最脆弱的渴望與悔恨，並將其無限放大，最終讓其在幸福的幻覺中自我毀滅的、來自深淵的魔音！
    就連莫黎的身體也微微一顫，她那好看的眉頭緊鎖，眼神中閃過一絲掙紮和迷茫。在她的幻覺中，她仿佛看到了一片寧靜的、開滿了不知名白色小花的山坡，葉絡正微笑著向她伸出手，那裏沒有圖鑒組織，沒有外神，沒有無盡的戰鬥和逃亡，隻有溫暖的陽光和絕對的安寧。
    “葉絡……”她下意識地輕聲呼喚，聲音中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渴望。
    “莫黎！清醒一點！”葉絡的聲音如同炸雷般在她耳邊響起。他一把抓住了莫黎冰冷的手，將自己體內那股屬於光屬性本源的、純淨而溫暖的力量，毫不保留地渡入她的體內。
    莫黎的身體猛地一震，眼神中的迷茫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後怕的清明。
    葉絡的情況，是所有人中最好的。那首塞壬之歌同樣侵入了他的腦海，為他構建出了一幅無比誘人的畫麵他的母親蘇韻並沒有死，她正站在一座灑滿陽光的巨大圖書館裏，微笑著向他招手。她對他說“來吧，孩子，到這裏來，這裏有你想知道的一切答案，關於這個世界，關於你自己……”
    這誘惑，不可謂不巨大。但葉絡那顆經過無數次生死磨礪、早已變得堅如磐石的心，以及靈魂深處那股天生就能驅散一切虛妄與黑暗的光屬性本源，讓他瞬間就識破了這幻象的本質。
    他猛地抬起頭，透過駕駛艙那巨大的觀測窗，向著外麵那片無盡的黑暗望去。
    也就在這一刻，他終於……看清了那個撞上他們的龐然大物的真正麵目！
    那是一艘船。一艘巨大無比、造型古老、充滿了歲月滄桑感的、如同中世紀三桅帆船般的……幽靈船！
    它的船體並非由鋼鐵鑄造，而是由某種類似於巨獸骸骨和石化木材的詭異物質構成，通體呈現出一種死寂的、仿佛在深海中浸泡了數個世紀的慘白色。船身上，布滿了巨大的破洞和斷裂的桅杆，上麵纏繞著無數散發著幽幽磷光的詭異海藻和藤壺。那些原本應該是炮窗的位置，如今隻剩下了一個個漆黑的、如同死者空洞眼窩般的窟窿，正無聲地、貪婪地“凝視”著他們。
    整艘船上，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死寂得如同一座漂浮在深海中的巨大墳墓。而那首引誘人走向毀滅的塞壬之歌，正是從這艘船的深處，悠悠地傳來。
    “所有人！捂住耳朵！封閉聽覺！集中精神抵抗！這是精神攻擊！”葉絡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廣播係統大聲吼道，他的聲音在整個潛航器內回蕩。
    但光靠意誌力抵抗，顯然是杯水車薪。越來越多的船員開始陷入瘋狂和崩潰的邊緣。
    “這樣下去不行！”葉絡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從懷中取出了那枚一直被他珍藏著的、充滿了守護與希望意誌的遺蛻——“破曉號角”！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將這枚由不知名聖獸骨骼製成的、散發著微弱晨曦光芒的號角，湊到了唇邊。然後，他將自己體內所有能調動的、屬於光屬性的淨化之力，以及那股永不放棄的守護意誌，全部灌注其中，猛地吹響！
    嗚——！！！
    一聲嘹亮、高亢、充滿了無盡光明與希望的號角聲，瞬間響徹了整個“海神之矛”！
    這聲號角，與那陰柔詭秘的塞壬之歌截然不同。它不包含任何誘惑，沒有任何雜念。它純粹、莊嚴、神聖，如同黎明時分刺破黑暗的第一縷曙光，又如同在絕境戰場上吹響的、召集所有勇士發起最後衝鋒的戰歌！
    號角聲所過之處，那首如同附骨之疽般纏繞在眾人靈魂深處的塞壬之歌，就像是暴露在烈日之下的冰雪，被瞬間淨化、驅散、蒸發得無影無蹤！
    所有陷入幻覺的船員，都如同被一盆冰水當頭澆下，猛地打了個激靈，恢複了清醒。他們看著自己剛才瘋狂的舉動和周圍狼狽的同伴，臉上都露出了後怕和羞愧的神情。
    而在潛航器之外，那艘巨大的幽靈船，在感受到這股充滿了克製之力的號角聲後，似乎也發出了一聲無聲的、充滿了不甘與痛苦的悲鳴。它那慘白的船體猛地一震，然後開始緩緩地、如同一個被驚擾的幽魂般，向後退去，最終，再次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那片無邊無際的、濃稠如墨的迷霧之中，消失不見。
    危機，似乎暫時解除了。
    整個潛航器的內部，再次陷入了寂靜。但這一次，不再是充滿絕望的死寂，而是劫後餘生的、沉重的喘息。
    “磐石”指揮官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他看了一眼手中那依舊在微微顫動的戰術匕首，又看了一眼對麵那個雖然臉色蒼白、氣息虛弱但眼神卻異常明亮的年輕人，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真正的、發自內心的敬佩。
    他走到葉絡麵前，沉聲說道“你救了我們所有人，葉絡。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在這片科技與超凡都被壓製到極限的、與世隔絕的禁忌之海，他這位身經百戰的指揮官，第一次，向一個比他年輕得多的、非體製內的合作者，征求意見。因為他知道，在這片不講道理的神之領域，隻有同樣不講道理的超凡之力，才能找到唯一的生路。
    葉絡喘息著，將“破曉號角”小心地收好。他抬頭，目光穿透了厚重的觀測窗，望向那片幽靈船消失的、無盡的黑暗。
    他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它逃不掉的。”
    “我的‘指南針’，已經記住了它的‘味道’。”
    說著，他將自己的手掌，輕輕地覆蓋在了駕駛艙那冰冷的、毫無反應的主控台之上。他閉上眼睛，將自己的感知，完全沉入到那枚雖然被壓製，卻依舊在為他指引著方向的“指南針星璿”之上。
    “跟上去。”
    “它，就是我們在這片迷霧中，唯一的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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