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月壤角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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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航天飛控中心第三會議室,空氣裏飄浮著看不見的硝煙和昂貴香水的餘韻。巨大的環形會議桌中央,一個透明、冰冷、泛著金屬幽光的圓柱形容器靜靜矗立,如同祭壇上的聖物。裏麵封存的,是0.5克來自月球背麵、編號為ce6s004的月壤——灰撲撲,毫不起眼,卻足以讓這間匯聚了國內頂尖行星科學頭腦的房間,變成一個沒有硝煙卻更加殘酷的角鬥場。
秦川把自己釘在會議廳最遙遠、最幽暗的角落,後背緊貼著冰涼光滑的金屬壁板,仿佛這堅硬的觸感能給他一點支撐。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謝宗華發來的資料——屬性極陰的埋骨之地,無盡陰魂在月光、星光的作用下融於沙土,是為月魂星砂。
魂月星砂對靈魂修煉有著奪天造化的好處,末神時代以來因其太過難得,一旦出現便會引得眾多強者舍命競逐,幾乎沒有樣品存世。
而這一切,都在嫦娥六號登月之後發生了改變——月球背麵,是另一片神魔戰場遺跡!
那裏滿地都是魂月星砂!
嫦娥六號帶回來的1935.3克月壤中,魂月星砂占了相當的比例!
——
秦川定下心神,眼前這場決定那些無價塵埃命運的答辯與他隔著天塹,他隻能看,隻能聽。
所有目光的焦點,是環形桌主位上那個男人——朱日祥院士,中科院地質與地球物理研究所的定海神針。
他穿著半舊的藏青色夾克,身形微胖,花白的頭發理得很短,臉上沒什麽表情,像一塊沉默而堅硬的花崗岩。他隻是坐在那裏,雙手隨意地交疊放在桌麵上,指關節粗大,帶著常年接觸岩石標本的痕跡。
他沒有看任何人,眼皮半垂著,目光落在麵前攤開的筆記本上,偶爾才抬起眼,那目光極淡,卻像兩道冰冷的探針,瞬間就能刺穿一切虛浮的華麗,直抵本質。空氣在他周圍凝固,形成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他是這場爭奪戰的唯一判官,手握生殺予奪的權力。
……
“下麵,請清華大學行星科學中心代表陳述。”主持人幹澀的聲音打破沉寂。
一個穿著剪裁合體的米白色套裙、妝容精致的年輕女博士站起身,高跟鞋敲擊光潔的地麵,發出清脆的回響。
她走到巨大的投影幕布前,姿態優雅而自信:“各位院士、專家,”女博士的聲音清亮悅耳,帶著訓練有素的從容,“我們團隊基於嫦娥六號軌道器遙感光譜數據及前期少量月壤分析,構建了全新的‘月海玄武岩晚期岩漿分異及揮發份逃逸耦合演化模型’……”
幕布上,炫目的三維動態模型旋轉展開,色彩斑斕、線條流暢,複雜精美的公式如同樂章般流淌。
她侃侃而談,語速飛快,專業術語密集如雨,自信的光芒幾乎要從她眼中溢出來。她指向模型核心處一個閃爍的光點:“月壤樣本中的關鍵微量元素配分模式,將是驗證我們模型預測、解開月球晚期地質活動之謎的鑰匙!其科學價值……”
秦川在角落裏屏住呼吸,心髒隨著她流利的陳述而加速跳動。那模型構建的思路,那對揮發份逃逸機製的精妙猜想,是自然科學文明的極致體現!
他聽不太懂,卻能產生強烈的共鳴。
地球文明發展至今,對文明的概括通常為“改造自然的能力”。
而無可否認的是,“改造自身的能力”所對應的修真時代,同樣也是地球文明的一部分!
聽著女博士的的演講,秦川的指尖在膝蓋上無意識地劃動,就在這學術的華彩樂章奏至高潮時,主位上那塊“花崗岩”動了——朱日祥院士緩緩抬起眼皮,目光平平地掃過女博士,也掃過那令人眼花繚亂的動態模型。
沒有表情,沒有前兆,隻有一句平靜到近乎冷漠的詢問,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投入沸騰的油鍋:“模型很漂亮。關鍵微量元素的預測值,基於遙感光譜反演的數據來源,可靠性評估報告第幾頁?反演算法對月表後期空間風化疊加效應的修正係數,用的是0.8還是0.65?原始數據噪聲水平是否在可接受閾值內?”
聲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啞,卻帶著一種千鈞之重的質感和穿透力。
女博士臉上自信的光芒瞬間凝固了,此前優雅的侃侃而談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她張了張嘴,似乎想立刻回答,但眼神裏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她的手指下意識地捏緊了激光筆,指節微微發白。幕布上那旋轉的、絢麗的模型仿佛突然失去了支撐,變得虛幻起來。會場裏一片死寂,隻有空調出風口低沉的嗡鳴。她飛快地低頭翻動手中的平板電腦,動作帶著一絲倉促,試圖尋找支撐。
“這個……可靠性評估在……附錄c……修正係數我們綜合了……”她的語速明顯慢了下來,聲音裏的清亮被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取代,那份從容被戳破了一個洞。朱院士不再看她,重新垂下眼皮,仿佛剛才隻是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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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裏的秦川,心髒猛地一沉。他能清晰地看到女博士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汗珠,在慘白的燈光下反射著微光。朱院士那平淡的三個問題,像三把精準的手術刀,瞬間剖開了華麗ppt下的軟肋——數據根基的脆弱。
秦川的指甲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痕。他替她感到一種近乎窒息的窘迫,仿佛那冰冷質詢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
女博士勉強支撐著陳述完,走下台時,腳步明顯沉重了許多,臉上努力維持的鎮定掩飾不住眼底的挫敗。
……
“下一位,北航深空探測工程研究院。”主持人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一個身材敦實、穿著深藍色工裝夾克的中年教授大步上台,步伐帶著工程師特有的篤定。他打開ppt,沒有花哨的動畫,全是圖表和參數。
“各位,月壤不是擺在實驗室裏看的!”他聲音洪亮,帶著金屬般的質感,手掌用力拍在桌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我們要用它建造月壤專,用它建造月球基地!原位資源利用isru)!這次從月背采集的月壤,核心價值在於它的工程屬性!”
他調出一張模擬圖,巨大的月麵熔融爐正在工作。“我們的目標:精確測定這批月壤在激光微波輻照下的熔融溫度曲線、熔體粘度、冷凝收縮率、顆粒級配對燒結體強度的影響因子!為月麵原位建造提供無可辯駁的工程數據庫!沒有這些硬邦邦的參數,再好的理論都是紙上談兵!”他眼神銳利,掃視全場,帶著一種實用主義者的強悍。
工程參數!材料性能!這正是應用領域最核心的問題!
朱日祥院士依舊半垂著眼皮,像是睡著了。直到北航教授鏗鏘有力地結束陳述,他才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那張“初步實驗圖表”上。
“想法很好。”朱院士的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褒貶,“你設定的月麵真空環境模擬艙,背景氣壓是104 pa,還是106 pa?激光功率密度梯度測試中,對月壤顆粒熱傳導各向異性導致的局部過熱效應,補償算法是什麽?基礎物理模型0是傅裏葉熱傳導方程,還是引入了非平衡態修正?”
他頓了頓,目光平靜地看向臉色已經開始變化的北航教授:“另外,你給出的‘理想燒結強度預測值’,是基於單一粒徑分布模擬的吧?實際月壤顆粒的形態分選度極大,棱角、球度混雜,這個因素,在你的工程參數模型裏,權重占多少?有沒有進行過異形顆粒占比超過30的破壞性實驗?”
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柄沉重的鐵錘,精準地砸在北航教授構建的實用主義堡壘上最脆弱的連接點。教授洪亮的聲音戛然而止,臉上工程師特有的篤定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戳破的尷尬和急於辯駁的急切。
他張了張嘴,喉結滾動了幾下,想解釋那個補償算法,想說明真空度的選擇依據……但在朱院士那洞悉一切、毫無波瀾的目光注視下,所有準備好的說辭都顯得蒼白無力。他最終隻是有些僵硬地點點頭,含糊地應道:“這個……後續實驗會重點考慮……” 然後幾乎是有些狼狽地匆匆下了台。
秦川的手掌在桌下攥得更緊了,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痛感清晰地傳來,卻壓不住心頭翻湧的激蕩。
朱院士指出的每一個問題都切中要害!
北航教授忽略的那些“細節”,恰恰是工程應用中最致命的魔鬼!
緊接著上台的,是北大地質係一位頭發花白、聲名卓著的老教授。老先生沒有用ppt,隻是拿著一份手寫的提綱。他站定後,環視全場,眼神裏沉澱著歲月的智慧和不容置疑的權威。
“諸位!”他開口,聲音洪亮,帶著一種老派學人的金石之音,瞬間壓下了會場裏殘存的竊竊私語,“我們爭論的,不隻是0.5克塵埃!我們爭奪的,是叩問月球母親身世起源的權利!”
他微微揚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天花板,投向無盡的宇宙深空:“五十多年前,‘阿波羅’帶回了岩石,我們隻能仰望!今天,我們自己的‘嫦娥’帶回了靜海的土壤!它承載著月幔最初的悸動,凝固著太陽星雲最原始的密碼!基礎礦物學、同位素年代學、揮發份賦存狀態……這些最基礎、最‘古老’的研究方向,才是解開月球乃至類地行星形成演化,以及‘星際曆史’這本無字天書的唯一鑰匙!”
他越說越激動,花白的頭發微微顫動,手掌用力地揮動著,帶著一種殉道者般的悲壯和激昂:“沒有對根基的透徹認知,一切應用都是沙上築塔!一切模型都是空中樓閣!這些月壤,必須用於最純粹、最基礎的地球化學分析!這是曆史的使命!這是……”
老先生的聲音飽含情感,回蕩在會場,試圖喚起一種超越功利、回歸科學本源的崇高感。不少年長的學者微微頷首,眼神中流露出認同。角落裏的秦川,也被這股純粹的熱忱所感染,胸腔裏激蕩著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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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基礎!根基!這才是科學的脊梁!
就在這時,主位上一直沉默的“花崗岩”,終於又抬起了眼皮。
朱日祥院士的目光平靜地落在老教授因激動而泛紅的臉上,沒有波瀾,沒有被打動的跡象。他等老教授那鏗鏘的尾音在空氣中震顫著消散,才用他那特有的、低沉而清晰的嗓音,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冰冷的手術刀,精準地切斷了所有激昂的情緒:
“汪教授。”他稱呼著老教授的名字,語氣平淡無波,“您強調基礎的重要性,我完全讚同。”
老教授臉上露出一絲欣慰。
朱院士話鋒卻陡然一轉:“不過,您計劃采用的那套‘多接收器等離子體質譜聯合同位素稀釋法’測定鉿鎢衰變體係定年方案……”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目光銳利如錐,“其理論框架的核心假設——關於月幔源區在巨型撞擊事件後的均一化程度——依據的還是七十年代末‘大撞擊模型’的早期版本吧?近十年高精度釹同位素、尤其是142nd異常的研究進展,對早期月幔演化不均一性的新認識,似乎並未在您這套方案的誤差校正模型裏得到充分體現?”
死寂。
絕對的死寂。
老教授臉上的激動和欣慰瞬間凍結,然後像風化的岩石般片片剝落,隻剩下震驚和一種被時代無情拋下的茫然。他張著嘴,喉嚨裏發出輕微的“嗬嗬”聲,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那引以為傲、支撐了他畢生研究的基礎理論框架,在朱日祥口中被輕描淡寫地貼上了“陳舊”的標簽。
這比任何激烈的駁斥都更具毀滅性。
他挺直的腰背,仿佛被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壓得微微佝僂下去,拿著提綱的手,微不可察地顫抖起來。會場裏剛才那些認同的目光,此刻也複雜起來,摻雜著同情、審視,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
朱院士指出的,是近十年行星化學界顛覆性的進展!是鐵一般的事實!可看著老教授瞬間灰敗下去的臉色和那微微顫抖的手,秦川感到的是一種撕裂般的痛苦。對真理的認知和對前輩尊嚴的衝擊,像兩股力量在他胸腔裏瘋狂撕扯。
秦川無力的低下頭,視線死死釘在自己粗糙的褲縫上,不敢再看台上那令人心碎的一幕。
就在這時,會議廳側後方那扇厚重的隔音門,被無聲地推開了一條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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