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萊醒來時，鼻尖縈繞著淡淡消毒水的味道，屋內光影暗沉，窗外黃昏臨近，餘暉將遠方的天空暈染成明亮壯麗的彩色。
    大腦還有些昏沉，她扶著額頭從床上坐起來，這才注意到房間裏裏還坐著另一道身影，他渾身沐浴在陰影中，聽見床上傳來的動靜抬眸朝她看來。
    “你醒了。”
    是安崎的聲音，嗓音沙啞疲憊，似乎已經好幾天沒有睡好。
    他起身，聚攏在腳邊的黑影漸漸散去，清雋的俊臉呈現在夕陽的餘暉中，淺金色的眼眸鍍上一層釉質的清冷疏離光澤。
    “尤安怎麽樣了，我得去看看…”
    蘇萊一手扶著額頭想下床，然而還沒等她腳挨地，整個人就因為失重直直朝地麵摔去，有力的手臂從旁出現將人扶穩。
    “尤安沒事，生命體征已經恢複，隻是因為不是基因編輯者，所以恢複得比較慢，不過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
    安崎的嗓音透著點無奈，“反倒是你自己，懷著孕才應該多注意點。”
    一聽到尤安沒事，蘇萊終於深鬆了口氣，然而當她聽到後半句時整個人猶如遭了晴天霹靂般定在原地。
    她僵著脖子回頭，用見鬼一樣的表情看著他，“你說……什麽?”
    紅發的青年眸色黑白分明，眼底閃過複雜難言的情緒，唇角揚起苦澀的笑。
    “蘇萊，你……懷孕了。”
    窗外蟲聲蟬鳴，靜默的萬物被搪入無邊的餘暉中，夜色從頂上的蒼穹一路蔓延至西方，將最後一抹彤紅吞噬，街燈接二連三地亮起，宛如鑲嵌在水泥森林間的高樓大廈。
    此時此刻，整座城市的夜色終於降臨。
    “你說……什麽?”
    蘇萊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視線與他望來的目光對上。
    那雙耀金色的眼睛和窗外幽藍色的天幕一般深邃，宛如蘊著暴風雨的海麵，他雙手緩緩攥緊，腔調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一樣，“醫生說你已經有一個月的身孕了，不過……”
    “因為遭遇爆炸波及，所以胎相不穩定，需要靜養幾天……”
    話音落下的同時，她聽見整個世界轟然倒塌的聲音，整個人失魂落魄地摔在床沿，眼底流瀉出錯愕與難以置信。
    她捂著自己的腹部，手心緩緩攥緊，衣服揉成一團褶皺，房間一片寂靜，似乎還能聽見遙遠的天際傳來模糊的歌謠，月影與蟲鳴聲交織在一起，將房間襯得如夜晚的山穀般幽靜。
    良久，安崎咬牙切齒的聲音按耐不住打破寂靜，“是蒲……他幹的對嗎?”
    字字清晰，卻滿含憤怒的意味。
    蘇萊眸色微斂，半晌微弱的回應在房間久久回響。
    “他怎麽能這麽對你……我要去殺了他!”憤怒的情緒幾乎吞噬他的理智，叫囂著要從胸膛中衝出來，卻還是在女子擋在麵前時像是啞了火的玉米炮。
    “別去，安崎……”
    蘇萊想阻攔他，卻在即將碰到他時腳底發軟直直朝地上栽去，安崎連忙伸手扶穩她，結果雙雙摔倒在地。
    潮濕的月影婆娑，將兩人依偎的剪影投射在牆壁上，良久，沉悶而沙啞的聲音哽咽般傳來，“對不起，蘇萊……”
    下方的剪影攬住上方嬌小的身影，將頭抵在對方肩上，聲音無比自責愧疚，悶悶傳來，“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不要說對不起……”蘇萊低低道，“我沒事的……不就是……”她嗓音微哽，半晌才接著說，“人活這麽大誰沒犯過錯，誰沒點黑曆史，不就是被狗咬了一口而已，都已經過去，而且我也為自己報了仇。”
    蘇萊自我安慰，“我沒事的，真的……沒事的……”
    她假裝語氣輕快地模樣，可說到後麵，她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變成哽咽的聲音，聲音戛然而止。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蘇萊……”
    安崎像是用了全身所有的力氣抱緊她，幾乎要將人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此時此刻他隻想祈求自己的臂彎能為心愛的女人遮風擋雨，讓她免受世間風雨侵襲。
    ——
    “蘇萊，你真的......決定好了嗎？”
    安崎的聲音從旁傳來時，蘇萊已經穿著藍白條紋的潔淨衣裳站在敞開的充滿消毒水的診室前，距離那台機器隻有幾步之遙。
    黑魆魆的房間裏隻有機器的操作麵板上亮著微弱的晶藍色光芒，宛如蟄伏的野獸即將吞噬一切。
    “嗯，已經決定好了。”
    蘇萊的聲音極輕，說完這聲便提腳走了進去，黑發的身影隨著逐漸關上的白色大門最終稿消失在所有人視野間。
    她躺在狹窄的床上，身下墊著柔軟的絲絨，驅除儀器自帶的寒冷，卻還是有絲絲寒意從身下順著裸露在外的皮膚不斷攀爬，頭頂的燈光泛起熾白冷冽的光，無名的惶恐與不安攥緊她的喉嚨，令她不由得攥緊了身下的毯子。
    盡管她不斷平複自己的心情，調整自己的呼吸，在心底不斷暗示自己沒關係的，這不過是個還未成形的嬰兒，可眩暈感還是幾乎令她呼吸困難。
    汗水幾乎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甚至快要分不清這是汗水還是淚水。
    神情恍惚間她甚至看到自己的腹部好像凸起了一塊，像是腹中的胎兒感知到危險發出的抗議，然而等她定睛看去時，腹部仍是一片平淡。
    她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未來會不會後悔。
    她禽獸親手殺害了一個她的孩子，盡管她並不期待他的降生，盡管他本就不該存在在這個世上。
    如果黎光在這裏的話，他會怎麽做?
    他會不會認可她這種行為?
    會的，一定會的吧……
    “請放鬆。”
    身體接觸時，護長察覺出她的身體的緊繃與緊張，聲音溫柔輕緩地安慰她。“這是帝國最先進的醫療器械，不會對您的身體造成任何的損傷與後遺症。”
    她以為自己是因為對儀器設備而產生的恐懼。
    “一個小時之後，您就會忘了這一切，您可以開始您全新的生活，關於這個孩子的事情不會再有任何人知道。”她安慰道，聲音宛如魔音繞梁，深入骨髓。
    溫和動聽的嗓音似乎藏有神奇的魔力，宛如細膩柔軟的手掌一點點撫平她緊蹙的眉頭，心跳聲也隨之漸漸平複下來。
    她上下睫毛輕碰，困意像烏雲罩在頭頂，頭頂的白熾燈像白雲不斷飄遠，最後成為一道朦朧模糊的光影。
    意識徹底陷入混沌的黑暗中。
    “阿萊。”
    熟悉而清亮的嗓音宛如撥開雲霧的日光，頃刻間，霞光萬千。
    蘇萊緩緩睜開眼，視野間晴空萬裏，山野間繁花似錦，日光順著蔥鬱的森林與茂密的枝葉傾瀉而下，萬物呈現出玻璃般純淨溫和的光澤。
    當目光看見立在最前方的那道身影時，眸底流瀉出不可置信，淺紫的眼眸緩緩睜大。
    淡金色的長發在空中飛舞，幾乎與陽光融為一體，站在山野的最前方，黑金色的披風獵獵作響。
    “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