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牡丹驚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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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灘的晚風帶著黃浦江特有的濕冷腥氣,卷過林默僵立的身軀。那張印著“紀念蘇文山先生”的牡丹明信片,如同燒紅的烙鐵,燙穿了他所有的認知!t.37郵票上怒放的牡丹,明信片上紀念的牡丹培育專家…兩者圖案的驚人重合,絕非偶然!塵封的曆史碎片被瞬間激活——那個在認購證狂潮中神秘掃貨牡丹郵品的富豪,蘇文山的獨子!
    手中的郵票,不再僅僅是錯版珍郵!它是信物!是通往那個隱藏在財富風暴核心的、低調而強大存在的鑰匙!那個廢品老者眼中深藏的痛楚與追憶,精準到可怕的郵識…所有線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蘇文山這個名字瞬間串聯!
    老者承諾的“識貨主”…難道就是蘇文山的後人?!而老者本人…很可能是蘇家舊仆,或者與蘇文山有極深淵源的人!
    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血液奔流發出轟鳴。巨大的機遇伴隨著前所未有的風險撲麵而來!與這種層麵的勢力接觸,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一步踏錯,粉身碎骨!但若能成功…這將是比認購證本身更龐大、更穩固的財富階梯!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外灘的萬國建築群點亮璀璨燈火,倒映在渾濁的江水中,一片浮華的金色迷夢。身後,認購證排隊點的人聲鼎沸依舊,如同永不疲倦的背景噪音。
    林默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那張明信片,將蘇文山這個名字和牡丹圖案刻進腦海。然後,他轉身,如同投入深海的遊魚,匯入霓虹閃爍的人潮。目標明確:尋找一個能熬過今晚的最廉價棲身之所。
    最終,他在距離外灘幾條街外、靠近十六鋪碼頭的一片魚龍混雜區域,找到了一家名為“浦江旅社”的地下室招待所。狹窄的樓梯通向潮濕發黴的地下空間,走廊裏彌漫著劣質煙草、汗臭和廉價消毒水的混合氣味。五塊錢一晚的大通鋪,肮髒的床單,此起彼伏的鼾聲和夢囈。林默毫不在意,他需要的是遮風擋雨和幾個小時的休整。他選了最角落的一個鋪位,和衣躺下,將裝著工作證和剩餘幹糧的帆布包緊緊抱在懷裏。
    黑暗中,大腦如同精密的超級計算機,高速運轉,推演著明日與老者以及其背後可能的蘇家)會麵的每一個細節、每一種可能、每一句應答。他反複模擬著老者的身份、可能的試探、蘇家後人的態度、以及自己該如何既展現郵票的價值,又保持不卑不亢的姿態,同時巧妙隱藏自己“先知”的來源。這是一場比任何金融模型都更複雜的心理博弈。
    時間在推演中悄然流逝。地下室沒有窗戶,隻有走廊盡頭一盞昏黃的長明燈。當林默被同鋪早起旅客的動靜驚醒時,腕上廉價的電子表顯示:上午七點三十分。
    距離約定的十點,還有兩個半小時。
    他迅速起身,用招待所公共盥洗室冰涼的冷水抹了把臉,刺骨的寒意驅散了最後一絲困倦。鏡子裏的年輕人,眼中有熬夜的血絲,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銳利和沉靜。他檢查了一下貼身存放的工作證,那張牡丹小型張安然無恙。剩下的二十幾塊錢和幹糧也清點完畢。
    沒有浪費時間。他背上行囊,走出潮濕的地下室,重新投入清晨喧囂的上海街頭。他沒有直接前往約定的弄堂,而是繞道南京東路,再次來到認購證發售的銀行網點。一夜過去,排隊的長龍非但沒有縮短,反而更加扭曲龐雜。徹夜守候的人們裹著大衣,臉上寫滿疲憊和更深的渴望。黃牛穿梭其間,收購和叫賣的價格比昨天又悄然攀升了幾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更加焦灼的、金錢燃燒的氣息。
    林默如同冷靜的觀察者,在外圍快速遊走,捕捉著最新的信息碎片:
    “…工行號放完了!聽說就剩交行和中行還有少量…”
    “…黑市價破百了!連號的更貴!”
    “…媽的!排了一夜,前麵插隊的打起來了!”
    “…小道消息!下批新股有大家夥!中一簽能頂一年工資!”
    信息洪流湧入大腦,迅速更新著他對認購證市場的動態模型:成本持續攀升!時間窗口加速關閉!機會稍縱即逝! 這更強化了他今日必須完成郵票變現的決心!無論那“識貨主”是誰,他都需要真金白銀,才有資格坐上認購證的賭桌!
    九點整。林默最後看了一眼銀行門口那片沸騰的欲望之海,轉身,毅然決然地朝著昨天那條破敗的弄堂走去。步伐沉穩,心跳卻不由自主地加快。
    弄堂依舊狹窄、潮濕,彌漫著舊時光腐朽的氣息。晾曬的衣物在晨光中滴著水,幾個老人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用渾濁的目光打量著這個格格不入的年輕外來者。林默走到昨天那個堆滿廢品的牆角。那輛熟悉的三輪車停在那裏,但老者並不在車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九點五十。老者依舊不見蹤影。林默的心微微下沉。難道…出了變故?或者,那老者隻是隨口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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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指針即將指向十點的瞬間,一個佝僂的身影從弄堂深處一扇不起眼的、油漆剝落的木門裏閃了出來。正是那老者!他換了一件相對幹淨些的舊夾克,頭發似乎也梳理過,臉上雖然依舊刻滿風霜,但眼神卻比昨日銳利了許多,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鄭重。
    他看到林默準時站在牆角,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隨即警惕地左右掃視了一圈,才快步走過來,壓低聲音:“跟我來!別說話!”
    林默點頭,沉默地跟上。老者沒有走向三輪車,而是帶著他,徑直走向剛才出來的那扇木門。門很窄,很舊,推開時發出“吱呀”的呻吟。門後是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光線昏暗的走廊,彌漫著老房子特有的黴味和淡淡的…藥草香?
    走廊不長,盡頭是一扇虛掩的房門。老者停在門前,深吸一口氣,仿佛在積蓄勇氣,然後才輕輕敲了敲門,用一種近乎恭敬的語氣低聲道:“夫人,人…帶來了。”
    夫人?!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這稱呼…絕非尋常!蘇家?!
    門內傳來一個溫和而略顯疲憊的女聲:“請進。”
    老者側身,示意林默進去,自己卻留在了門外,如同最忠誠的守衛。
    林默定了定神,推門而入。
    房間不大,陳設極其簡單,甚至有些清寒。一張舊木床,一張書桌,兩把椅子,一個老式的五鬥櫃。但整個房間異常整潔,一塵不染。最引人注目的是窗台上擺放的幾盆精心打理的牡丹盆栽,雖非盛開季節,但枝葉青翠,生機盎然。空氣中那股淡淡的藥草氣息更加清晰。
    窗前,背對著門口,站著一個女子。她穿著素雅的深藍色改良旗袍,身形清瘦,肩背挺直。一頭烏發在腦後挽成一個簡單的髻,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聽到開門聲,她緩緩轉過身。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那是一張被歲月和憂傷侵蝕、卻依舊能窺見昔日絕代風華的容顏。眉眼溫婉,鼻梁秀挺,唇色有些淡,皮膚帶著久不見陽光的蒼白。最令人心顫的是那雙眼睛——深邃如同古井,沉澱著巨大的悲傷和一種看透世事的沉靜。她的目光落在林默臉上,帶著審視,帶著探究,更帶著一絲…仿佛穿透時光的恍惚。
    林默瞬間確認!這氣質,這眼神,絕非普通人家!她與照片上那位儒雅的植物學家蘇文山,有著某種神韻上的契合!她…極可能就是蘇文山的遺孀!那位神秘富豪的母親!
    “夫人。”林默微微欠身,姿態恭敬而不卑微。他控製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讓自己顯得沉穩平靜。
    蘇夫人林默在心中如此稱呼她)的目光並未在林默臉上停留太久,便移向了他下意識護在胸前、裝著工作證的位置。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孩子…那張票…能讓我看看嗎?”
    林默沒有絲毫猶豫。他走上前幾步,在距離書桌還有一米左右的位置停下,小心翼翼地掏出工作證,如同捧著一件易碎的珍寶,緩緩打開封皮,將夾在裏麵的那張深藍色牡丹小型張,正麵朝向蘇夫人。
    當郵票的圖案完整地呈現在蘇夫人眼前時,林默清晰地看到,她整個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那雙沉靜如古井的眼眸,瞬間掀起了滔天巨浪!震驚、難以置信、排山倒海般的哀傷、以及一種失而複得般的巨大激動,交織在一起,衝垮了她所有的平靜!
    她猛地向前一步,枯瘦白皙的手指伸向工作證,卻在即將觸碰到塑料膜的瞬間,如同被燙到般猛地縮回!她捂住了自己的嘴,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大顆大顆的淚水毫無征兆地、洶湧地奪眶而出,順著蒼白的臉頰滾滾滑落!
    “是它…真的是它…文山…文山最得意的那株‘驚鴻’…”蘇夫人泣不成聲,聲音破碎而哽咽。她望著郵票的目光,如同望著失散多年的骨肉,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痛楚和眷戀。
    “夫人…”林默心中震動,輕聲喚道,不知該如何安慰。
    蘇夫人努力平複著情緒,用手帕拭去淚水,但通紅的眼眶和微微顫抖的雙手暴露了她內心的激蕩。她再次看向郵票,目光充滿了無盡的懷念:“這株牡丹…叫‘驚鴻’…是文山花了十幾年心血培育的新種…花開時,重瓣層疊,色澤如最上等的綢緞…尤其花蕊中心一點金粉…是他特意添加的標記…” 她的手指隔著虛空,精準地點向郵票上那點被老者指出“印歪了”的金粉位置,聲音帶著追憶的溫柔,“他說…這金粉…要像點睛之筆…落在正中心…象征圓滿…可…可印郵票那天…廠裏設備出了點小問題…油墨偏移了…印歪了…他拿到樣票時…還懊惱了很久…說這點瑕疵…讓‘驚鴻’失了神韻…”
    她抬起淚眼,看向林默,眼神複雜:“孩子…你可知…這版錯票…當年隻流出了極少數…文山本想追回…但…但世事難料…不久他就…” 她的話語被哽咽打斷,眼中再次蓄滿淚水。顯然,蘇文山的離世是一段極其痛苦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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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他留下的東西…散的散…丟的丟…”蘇夫人的聲音低了下去,充滿了無盡的哀傷,“這張‘驚鴻’…也…不知所蹤…我托人找了十幾年…沒想到…沒想到…”
    房間內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靜,隻有蘇夫人極力壓抑的抽泣聲。窗台上的牡丹盆栽在晨光中靜默著,仿佛也在哀悼逝去的主人。
    林默靜靜地站著,心中翻江倒海。這張郵票背後,承載的竟是一段如此深厚的情感與遺憾。它的價值,早已超越了金錢的範疇。
    良久,蘇夫人才再次控製住情緒。她看向林默的眼神,柔和了許多,帶著一種長輩的關切:“孩子…這張票…對你很重要?是家裏…遇到難處了?”
    林默沒有隱瞞,坦然地點點頭:“是,夫人。家裏急需一筆錢。” 他頓了頓,補充道,“另外…上海這邊認購證…我也想試試。” 他坦承了部分目的,以示真誠。
    “認購證…”蘇夫人輕輕重複著這個詞,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和…了然?她似乎對這個席卷全城的狂潮並不陌生。“那東西…水很深。”她低聲說了一句,意有所指,卻沒有深談。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郵票上,充滿了不舍,但最終化為一聲歎息:“既是故人之物…又對你緊要…老頭子指門外老者)說得對…不能讓它流落到不識貨的人手裏糟蹋了…” 她抬起眼,看著林默,眼神溫和而堅定,“這張‘驚鴻’…我…代文山收下了。你開個價。”
    塵埃落定!
    林默心中一塊巨石落地!但他並未被狂喜衝昏頭腦。開價?這是一個極其微妙的時刻!開低了,對不起這張票承載的情感和價值,也顯得自己愚蠢;開高了,則可能讓蘇夫人覺得自己貪婪,玷汙了這份情感的交還。他需要給出一個既能體現郵票價值、又能讓蘇夫人感受到他並非唯利是圖的價格。
    大腦飛速計算:
    市場價值: 錯版珍郵,加上蘇文山“驚鴻”牡丹的獨家淵源,保守估價500元以上。
    情感價值: 對蘇夫人而言,無價。
    自身需求: 認購證本金+後續緩衝資金,至少需要300400元。
    策略: 不報價!讓蘇夫人定價! 這既是對長者的尊重,也能試探對方的誠意,同時避免自己陷入被動。
    “夫人,”林默的聲音真誠而謙遜,“這張票是蘇先生的心血,能物歸原主,是它的歸宿,也是緣分。至於價錢…夫人看著給就是。我相信夫人。”
    蘇夫人深深地看了林默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她顯然對林默的回答有些意外,但眼中卻多了一絲真正的欣賞。她沒有立刻說話,而是走到書桌旁,打開一個老舊的紫檀木首飾盒。裏麵沒有珠寶,隻有一些泛黃的信箋和舊照片。她小心翼翼地從盒底取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
    “好孩子。”蘇夫人將信封遞給林默,語氣溫和而帶著一絲不容推拒的意味,“拿著。這裏麵是一千塊。另外…”她拿起桌上的鋼筆,在一張便簽紙上快速寫下一個地址和一個名字,遞給林默,“如果…如果你真想去碰碰認購證,或者在上海遇到什麽難處,拿著這個地址和名字,去萬國證券找這個人。就說…是沈姨讓你去的。他會幫你。”
    一千元?!還有證券公司的關係?!
    林默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這遠超他的預期!他強壓住內心的震撼,雙手接過沉甸甸的信封和那張便簽紙。便簽紙上是一個娟秀的地址,和一個名字:蘇晴。名字旁邊,還畫了一朵小小的、線條簡潔的牡丹花。
    蘇晴?!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名字…蘇文山…沈姨蘇夫人)…難道“夫人…這…”林默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
    蘇夫人沈姨)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複雜、帶著無盡追憶和一絲深藏痛楚的笑容,目光仿佛穿透了林默,落在了遙遠的過去:“蘇晴…是我的女兒。也是…文山最疼愛的…隻是她…現在在…”
    她的話未說完——
    “砰!” 一聲巨響!虛掩的房門被粗暴地撞開!
    一個滿臉橫肉、穿著花襯衫、脖子上掛著粗金鏈子的彪形大漢,帶著一身戾氣闖了進來!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同樣流裏流氣的跟班!
    “喲!沈老太婆!躲這兒呢?找你可真費勁啊!” 花襯衫大漢目光淫邪地在沈姨身上掃過,隨即貪婪地盯住了林默手中那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獰笑道,“看來今天運氣不錯!還有意外收獲?小子!識相的,把錢放下!還有你手裏那破紙片!滾蛋!”
    林默瞬間將信封和便簽紙塞進懷裏,身體繃緊如弓!陳衛國的臉在他腦中一閃而過!是巧合?還是…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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