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
    兩個字，聲音不高，卻如同冰冷的鋼針，穿透林默急促的喘息和遠處隱約傳來的追兵咒罵，狠狠紮進他緊繃的神經裏。
    黑色桑塔納如同蟄伏在陰影中的巨獸，線條方正的車身在昏暗中泛著冷硬的光澤。車窗後那張戴著金絲眼鏡、麵色沉穩、看不出喜怒的中年男人的臉，在林默的視網膜上烙下清晰的印記。沒有威脅，沒有催促，隻有一種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剛剛從惡臭垃圾和致命追捕中掙脫出來的林默，渾身汙穢，肺部如同破舊的風箱嘶鳴，心髒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肋骨。前一刻還在亡命狂奔，下一秒就被這突兀出現的鋼鐵牢籠堵在路口！巨大的反差和未知的恐懼如同冰水澆頭，瞬間凍結了他所有的動作。
    他是誰？是背頭男的同夥？還是另一股覬覦認購證的勢力？或者是…警方？無數個念頭在電光火石間閃過，每一個都指向更深的危險！本能告訴他：逃！立刻逃離這輛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車！
    然而，理智的警鍾在瘋狂敲響！身後巷子裏，背頭男暴怒的咆哮和阿龍阿虎沉重的腳步聲正迅速逼近！陳衛國更不知潛伏在哪個角落！以他現在的體力狀態和滿身惡臭的顯著目標，在這片對方可能極其熟悉的地域裏，根本不可能逃脫第二次圍捕！上車，是未知的牢籠；不上車，是立竿見影的絕境！
    沒有時間權衡！大腦在死亡的倒計時中做出了冷酷的選擇！
    “哢噠。”
    林默猛地拉開沉重的後車門，如同一條滑溜的泥鰍，帶著一身刺鼻的腐臭，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動作幹脆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車門在他身後重重關上，隔絕了外麵潮濕的空氣和越來越近的追兵嘶吼。車內瞬間被濃烈的垃圾酸腐味充斥。前排的司機似乎皺了下眉，但握著方向盤的手紋絲不動。
    桑塔納引擎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平穩而迅速地滑入昏暗的街道，匯入稀疏的車流。速度不快，卻帶著一種從容不迫的掌控感，仿佛剛才的亡命追逐隻是一場無關緊要的鬧劇。
    林默緊繃著身體，緊貼著冰冷的車門，盡量拉開與副駕駛座上那個金絲眼鏡男人的距離。他低著頭，劇烈起伏的胸口慢慢平複，大腦卻在瘋狂運轉，分析著車內的一切細節：真皮座椅的觸感，淡淡的煙草味混合著自己身上的惡臭，司機沉穩的後腦勺，以及…副駕駛座上那個男人透過車內後視鏡投射過來的、平靜卻極具穿透力的目光。
    “擦擦吧，小兄弟。” 金絲眼鏡男人沒有回頭，隻是從前排遞過來一條幹淨的、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手帕。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
    林默沒有接。他抬起頭，迎向後視鏡裏那雙藏在鏡片後的眼睛。沒有恐懼，沒有感激，隻有一種冰冷的、近乎野獸般的警惕和探究。“你是誰？想幹什麽？” 他的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
    金絲眼鏡男人似乎對林默的反應毫不意外，甚至嘴角還牽起一絲極其微弱的弧度，像是欣賞一件有趣的事物。他沒有收回手帕，隻是隨意地放在自己膝上。
    “周正。” 他簡單地報出名字，語氣平淡得像是在介紹天氣，“剛才追你的那幾個人，是虹橋這邊一個叫‘疤臉強’的手下，做事沒規矩，胃口倒不小。” 他頓了頓，目光在後視鏡裏與林默對視，“至於我…恰好路過，看到一出好戲。精彩，實在精彩。”
    周正！這個名字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敲在林默的心頭！蘇晴在營業部提到過這個名字！那個被稱作“老狐狸”、與萬國證券有千絲萬縷聯係、信息靈通、手腕老辣的“老江湖”！他竟然出現在這裏！不是巧合！絕對不可能是巧合！
    “路過？看好戲？” 林默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嘲諷和冰冷，“周老板好雅興。那現在戲看完了，可以放我下車了嗎？” 他不想與這個深不可測的男人有任何糾纏！懷裏的認購證如同滾燙的烙鐵，提醒著他必須立刻遠離所有危險源頭！
    “下車？” 周正輕輕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反射著窗外流動的光影，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實情緒。“小兄弟，你現在下去，不出三條街，就會被‘疤臉強’的人堵住，或者被那個叫陳衛國的莽夫撕碎。你身上那點‘東西’，足以讓任何餓紅了眼的豺狼把你啃得骨頭都不剩。”
    他語氣平緩，卻字字誅心，精準地戳破了林默試圖維持的強硬表象，揭開了他此刻虛弱不堪的本質。
    “你…怎麽知道陳衛國？”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周正不僅知道“疤臉強”，更知道陳衛國！這意味著，他從一開始，甚至更早，就關注著自己！一股寒意從脊椎骨升起，比麵對“疤臉強”時更甚！陳衛國是南江的草莽，周正是上海的金融掮客，兩者本應毫無交集！
    “南江來的小兄弟，林默，對吧？” 周正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報出了林默的名字和來曆，語氣帶著一絲玩味，“郵市裏的小手段，坑了王德發一把，帶著錢連夜跑到上海，又搭上了萬國蘇晴的線，從虹橋老張那裏虎口奪食，最後在‘疤臉強’的圍堵下，用一堆垃圾和零錢金蟬脫殼…” 他如數家珍般將林默這幾天的經曆娓娓道來，仿佛親眼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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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默的指尖冰涼！自己在周正麵前，近乎透明！這個人，到底有多龐大的信息網？他的目的是什麽？
    “你到底想怎麽樣？” 林默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被徹底看穿後的無力感和更深的警惕。他知道，對方既然出手“相救”，必然有所圖謀！而且圖謀的，恐怕遠不止那幾張認購證！
    “別緊張，小兄弟。” 周正終於微微側過頭，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帶著一種長者般的“溫和”，卻讓林默感到更加不適。“我這個人，惜才。尤其是…像你這樣，腦子轉得快、膽子夠大、又能在絕境裏找到生路的…怪才。” 他刻意加重了“怪才”二字。
    “郵市裏那點小把戲，能看出你對信息差和概率的敏感。昨晚在陳衛國眼皮底下溜走，說明你有急智和執行力。今天能從蘇晴那裏拿到條子，證明你有意想不到的人脈和說服力。最後在‘疤臉強’麵前那場戲…” 周正輕輕鼓了兩下掌，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讚賞，“…更是精彩絕倫！利用對手的貪婪、環境的混亂、甚至自身的汙穢，硬生生撕開一條生路！這份臨場算計和狠勁，萬中無一！”
    林默沉默著。周正的每一句“誇獎”，都像是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剖開他行動的每一個細節，分析著他能力的核心。這比直接的威脅更令人毛骨悚然！對方在評估他，像評估一件有價值的工具！
    “所以呢？” 林默冷冷地問。
    “所以，我覺得，讓你被‘疤臉強’那種上不了台麵的爛泥拖下水，或者被陳衛國那種莽夫毀掉，太可惜了。” 周正的語氣變得語重心長，仿佛真心在為林默著想，“上海灘很大，水很深。想靠幾張認購證就站穩腳跟？天真了。你需要一個…引路人。一個能幫你把這份‘怪才’轉化為真正財富和力量的平台。”
    圖窮匕見！招攬！或者說…收服！
    林默的心沉到了穀底。周正看中的，是他這個人！是他這份在絕境中展現出的、超越常人的計算力和行動力！他想將自己納入麾下，成為他金融棋局上的一枚棋子！
    “周老板抬舉了。” 林默的聲音沒有絲毫波動，“我就是個想賺點快錢、沒根沒底的小人物，當不起您這麽大的期望。今天的事，多謝您解圍。前麵路口，放我下車就行。救命之恩，日後有機會，一定報答。” 他再次提出下車，語氣堅決。他絕不能卷入周正這種深不見底的漩渦！一旦上船，恐怕再無自由可言！
    “報答？” 周正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笑話，低低地笑了兩聲，隨即笑容收斂，目光透過鏡片，變得銳利而冰冷，如同實質的刀鋒刺向林默。“小兄弟，你覺得…我周正出手，是圖你一句輕飄飄的‘日後報答’嗎？”
    車內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剛才那點虛偽的“溫和”蕩然無存，隻剩下赤裸裸的強勢和掌控欲！
    “你的命，是我救的。沒有我，你現在已經被打斷手腳，扔在臭水溝裏，等著喂老鼠了。” 周正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你的認購證，現在就是一張廢紙！沒有我的人脈和渠道，你連門都不敢出！更別說去兌現它可能帶來的暴利！”
    他身體微微前傾，金絲眼鏡反射著冰冷的光，一字一句，如同重錘砸在林默心上：
    “在這個世界上，免費的，往往是最貴的。我給你的‘救命之恩’，需要你用你的‘本事’和‘忠誠’來償還。現在，不是你選擇要不要報答，而是你必須證明，你值不值得我出手救你這一回！”
    赤裸裸的威脅和交易！要麽臣服，成為周正的棋子；要麽，被立刻打回原形，甚至更慘！林默感到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憤怒在胸腔裏燃燒！他厭惡這種被人掌控、被人當作籌碼的感覺！但冰冷的現實如同枷鎖——沒有周正的庇護，他確實寸步難行！懷裏的認購證，不再是金礦，而是隨時引爆的炸彈！
    “你想讓我做什麽？” 林默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帶著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嘶啞。他知道，暫時的妥協是唯一的生路。但他絕不會真正臣服！
    周正似乎很滿意林默的“識時務”，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種掌控一切的沉穩笑容。他靠回椅背，語氣恢複了之前的“平和”：“很簡單。證明你的價值。證明你腦子裏的‘東西’，不是隻能用來耍點小聰明、逃命的小把戲。”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鷹隼般鎖定林默：“認購證的中簽率，你怎麽看？第一批搖號就在眼前。告訴我，以你所謂的‘數學’和‘概率’，你覺得中簽率會是多少？哪些因素會顯著影響它？如果讓你押注，你會怎麽分配你手裏那幾張寶貴的‘門票’？”
    來了！考驗！周正沒有立刻索取認購證，也沒有要求林默去做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情。他拋出了一個看似專業、實則極其刁鑽的問題！他要林默用他最引以為傲的“數學大腦”，在毫無數據支撐、信息極度匱乏的情況下，對即將到來的搖號做出預測和分析！這既是對林默能力的測試，更是對他思維方式和價值的一次赤裸裸的評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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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默的心髒猛地一緊！中簽率？這確實是認購證暴利的核心！也是他這幾天反複推算的關鍵！但周正問得如此直接、如此深入，顯然是要榨取他思維的核心價值！
    桑塔納平穩地行駛著，窗外是流光溢彩卻又暗流湧動的都市夜景。車內，卻如同一個無聲的戰場。林默的大腦在高壓下再次進入那種冰冷的、超然的狀態，如同高速運轉的超級計算機，過濾掉恐懼和憤怒，全力調動著所有已知信息碎片：
    認購證發行總量公開信息）。
    預計發行的新股數量模糊記憶）。
    認購證搶購的瘋狂程度親眼所見）。
    可能的搖號規則基於常識和零碎政策信息）。
    人為操作因素周正暗示的“潛規則”）。
    ……
    數據在腦海中碰撞、組合、構建模型。他需要給出一個答案！一個足以讓周正這個老狐狸“感興趣”、卻又不能暴露自己全部底牌的答案！
    就在林默深吸一口氣，準備開口的瞬間——
    “吱…嘎！”
    桑塔納猛地一個急刹車！強大的慣性讓林默的身體狠狠撞在前排座椅靠背上！
    “老板！前麵路口好像有情況！” 司機沉穩的聲音帶著一絲警惕響起。
    周正和林默的目光同時投向車窗外。隻見前方不遠處的十字路口，似乎發生了爭執。幾輛自行車歪倒在地，一群人圍在那裏，推推搡搡，叫罵聲隱約傳來。而在混亂的人群邊緣，一個穿著灰色夾克、滿臉橫肉、眼神如同受傷野獸般四處搜尋的熟悉身影，正粗暴地撥開擋路的人，朝著他們這個方向張望！
    陳衛國！他竟然追到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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