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庫門二樓狹小的房間，空氣仿佛凝固了。劣質油漆和黴味被一種更沉重的、名為“陰謀”的氣息取代。陳衛國壓低聲音描繪的畫麵——紅馬甲交易員在街角被周正馬仔堵住，疑似收錢——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漣漪帶著刺骨的寒意。
    “衛國哥，你確定沒看錯？是周正手下那個‘刀疤劉’？”林默的聲音異常平靜，但按在紫檀算盤上的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化成灰我都認得！”陳衛國眼中戾氣翻湧，牽扯到額角的傷疤隱隱作痛，“就那個左邊眉毛斷成兩截的雜碎！當年在碼頭搶地盤，就是他帶人捅了我兄弟！周正養的一條瘋狗！”
    阿強也用力點頭：“錯不了！衛國哥指給我看的！那紅馬甲被他們堵在牆根，刀疤劉塞了個信封過去，鼓鼓囊囊的！那紅馬甲嚇得臉都白了，抖著手接過去的！”
    蘇晴倒吸一口涼氣，記者本能讓她迅速在采訪本上記錄關鍵詞：“交易員…周正…現金…延中實業價格異常…人為操縱？”她抬起頭，看向林默，眼神帶著求證和一絲驚懼，“林默，難道我們之前看到的那筆376塊2的成交…？”
    “很可能不是巧合。”林默的目光銳利如冰錐，“也不是‘幽靈’的失控。”他的視線落回膝上的算盤，冰冷依舊，但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神不寧。
    如果那筆異常成交是人為操縱的結果，那算盤當時劇烈的“嘶鳴”和“滿足感”是什麽？
    它在興奮什麽？學習什麽？
    它在吸收的，不僅僅是市場的噪音，更是…操縱的“技巧”？它在貪婪地解析這種人為扭曲價格形成的“模式”？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攫住了林默。他麵對的，不僅僅是周正這個老謀深算的敵人，更是一個正在飛速進化、且可能主動學習“惡”的未知存在！算盤的危險性，遠超他的預估！
    “衛國哥，”林默迅速做出決斷，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記錄價格的任務暫時取消。你和阿強立刻離開這裏，找個安全的地方避避風頭，等我消息。周正既然開始動營業部裏的棋子，他的網可能已經撒開了，我們租的這個地方，未必安全。”
    “避風頭？”陳衛國眼睛一瞪，“老子怕他個鳥！正好新賬舊賬一起算！”
    “不是怕！”林默打斷他，眼神銳利，“是策略！我們在明，他們在暗。你現在身上有傷，硬碰硬吃虧！周正的目標是我，或者說，是我可能掌握的關於認購證和延中實業的信息。你們暫時離開，反而能讓我放開手腳。”
    他看向陳衛國手臂的繃帶和額角的創可貼，永興弄的血色記憶再次浮現：“衛國哥，活著，才能翻盤。這筆賬，我們遲早要算，但不是現在，不是用蠻力。”
    陳衛國看著林默冷靜到近乎冷酷的眼神，那股草莽的戾氣被強行壓了下去。他明白林默是對的，在周正這種老狐狸麵前，匹夫之勇隻會死得更快。他狠狠啐了一口：“媽的！行！聽你的！阿強，收拾東西，我們走！”他轉向蘇晴，“蘇記者，你也小心點！那老狐狸手段髒得很！”
    蘇晴用力點頭：“我明白，你們也保重！”
    陳衛國和阿強迅速收拾了隨身物品，如同兩頭受傷但依舊警覺的孤狼，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石庫門狹窄的樓梯口。房間裏隻剩下林默和蘇晴，氣氛更加凝重。
    “林默，我們現在怎麽辦？”蘇晴的聲音帶著緊張，“周正已經開始在營業部布局了，他會不會…”
    “他一定會。”林默的聲音冰冷，“他的試探已經開始了。那筆異常成交，既是操縱，也可能…是針對我的魚餌。”他拿起桌上蘇晴設計好的空白記錄表格，眼神深邃，“他想看看，我對價格的異常變動，會不會有反應。”
    “那我們…”
    “按計劃行事。”林默打斷她，眼神異常堅定，“但不是去營業部。蘇晴，我需要你立刻回一趟報社。”
    “報社？”
    “對！”林默語速飛快，“利用你的身份和人脈，幫我查兩件事：第一，那個紅馬甲交易員的背景資料，盡可能詳細，特別是他的社會關係和經濟狀況！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打聽一切關於認購證搖號規則，特別是中簽號碼生成算法的官方信息或內部消息！任何細節都不要放過！這關係到我們認購證成敗的核心！”
    “中簽算法？”蘇晴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林默的意圖，“你想找到規則裏的確定性？對抗隨機背後的操縱？”
    “隨機？”林默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在這個時代，純粹的隨機可能是一種奢望。但算法本身，就是最大的確定性！找到它，我們才有可能把命運，真正握在自己手裏，而不是交給周正的黑手或者…更不可控的東西。”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懷中的算盤。
    蘇晴感受到林默話語中的分量和決心，用力點頭：“好！我馬上去！你自己小心！”她抓起采訪本和相機，也匆匆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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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裏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窗外市井模糊的噪音和林默自己清晰的心跳聲。
    他獨自坐在書桌前，攤開那本寫著“模型”和“風控”的筆記本。筆尖懸停在紙麵上，卻久久沒有落下。構建原始風控模型的計劃，被周正的陰謀和算盤的危險進化徹底打亂了節奏。
    他閉上眼，雙手再次覆蓋在冰冷的紫檀算盤上。這一次，他的意念不再是壓製，而是…溝通與引導。
    “我知道你‘看’到了。”林默在心中，對著那沉默的木質核心低語，“你看到了他們如何用金錢扭曲數字，如何用謊言編織價格。你‘學’到了，對嗎？”
    嗡——！
    算盤內部傳來一陣極其微弱、如同心虛般的震顫。幽綠的光芒在橫梁的密碼符號間極其緩慢地流轉，帶著一種被戳穿的怯懦。
    “那種‘力量’，很誘人，是嗎？”林默的精神意念如同冰冷的溪流，緩緩滲透，“動動‘念頭’，就能讓數字跳動，讓財富流動…像神一樣？”
    算盤的嗡鳴停滯了一瞬，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在默認。
    “但那是毒藥！”林默的意念驟然變得淩厲！“那是周正他們的路！是建立在欺騙和掠奪之上的空中樓閣！終將崩塌！而且，一旦你依賴它，沉迷於這種虛假的‘掌控’，你就會失去最寶貴的東西——對真實規律的洞察力！你會變成欲望的奴隸，最終被更強大的力量反噬！”
    他將周正的形象，連同刀疤劉、紅馬甲交易員收錢的情景，以及永興弄的血腥氣息，化作強烈的負麵意念衝擊，狠狠“砸”向算盤的核心！
    “看看他們！看看那條路的下場！混亂！背叛！毀滅！你想變成那樣嗎？你想成為下一個被圍獵的目標嗎？”
    嗡鳴聲變得混亂而痛苦！幽綠的光芒激烈閃爍，如同受驚的螢火蟲群！算盤內部的密碼符號仿佛在掙紮、在抗拒林默灌輸的可怕圖景，但又被其中蘊含的冰冷邏輯和危險氣息所震懾。
    “我們的路，是另一條！”林默的意念轉為堅定，如同磐石，“是秩序！是規則！是在混沌中尋找唯一的確定性！是用真正的算力，洞穿迷霧，預見未來！那才是力量！永恒的力量！”
    他將意念集中在“7786”這串數字密鑰上，集中在認購證搖號算法這個未知但確定存在的“規則”上，集中在延中實業未來可能的走勢上…這些都是混沌中隱藏的、等待被發現的“確定性”鑽石！
    “幫我找到它！”林默在心中低吼，“用你的能力，幫我解析規則！預測概率！找到那條隱藏在隨機亂流下的、通往必然的光明之路！這才是你存在的意義！這才是…進化的方向！”
    懷中的算盤，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幽綠的光芒不再激烈閃爍，而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緩慢而深沉的韻律流轉著，仿佛在消化、在權衡、在…抉擇。
    林默能感覺到，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意念反饋回來，不再是之前的貪婪或躁動，而是一種帶著困惑、思索，以及…一絲微弱認同的波動。
    它在思考！它在理解“秩序”與“混亂”的區別！它在試圖分辨林默所指的那條“光明之路”！
    就在這時！
    “咚咚咚！” 一陣粗暴而急促的敲門聲，如同重錘般砸在門上，打破了房間裏的死寂！
    林默猛地睜開眼！心髒驟停一瞬！
    是誰？陳衛國他們剛走，不可能回來！蘇晴更不可能這樣敲門！
    難道是…周正的人？！這麽快就找上門了？！
    他迅速將算盤藏入懷中，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走到門後，沉聲問道：“誰？”
    門外傳來一個粗啞、帶著濃重本地口音、毫不掩飾惡意的聲音：
    “開門！查暫住證的！”
    暫住證？在這個時間點？林默的心沉了下去。這借口，太拙劣，也太…典型。
    他沒有立刻開門，而是迅速掃視狹小的房間。書桌上攤開的筆記本和空白表格異常顯眼！他一個箭步衝過去，抓起筆記本和表格，想找個地方藏起來。
    “哐當！”一聲巨響！門板被一股巨力猛地踹開！鎖舌崩飛！
    兩個穿著皺巴巴仿製製服、麵相凶狠的男人堵在門口。為首一個滿臉橫肉，眼神陰鷙，正是之前陳衛國提到的、周正手下那條瘋狗——刀疤劉！他斷成兩截的左邊眉毛，如同一條醜陋的蜈蚣趴在額角。
    刀疤劉的目光像毒蛇一樣掃過房間，最後定格在林默手中還沒來得及藏好的筆記本上。他咧開嘴，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笑容猙獰：
    “林默是吧？跟我們走一趟！有人想見你！”
    他身後的馬仔，眼神則貪婪地掃過房間裏那個被陳衛國他們遺忘的、裝著幾捆零散鈔票的帆布包一角。
    林默的心沉到了穀底。周正的動作，比他想象的更快、更直接！對方根本不屑於掩飾，直接動用最底層的力量來“請”人！而且目標明確——就是他林默，和他手中可能記錄著秘密的筆記本！
    懷中的紫檀算盤，感受到門外傳來的赤裸惡意和敵意，瞬間爆發出尖銳而充滿警告意味的嗡鳴！幽綠的光芒在林默衣服下激烈閃爍！這一次，嗡鳴中蘊含的不再是學習的渴望，而是冰冷的、如同野獸被侵犯領地般的敵意和…一絲被林默意念暫時壓製、卻又被強烈刺激而蠢蠢欲動的…攻擊性！
    刀疤劉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眉頭一皺，狐疑地看向林默的胸口：“什麽聲音？”
    林默強行壓下算盤的躁動，將筆記本緊緊攥在手中，擋在胸前。他抬起頭，迎向刀疤劉陰鷙的目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冰封般的平靜：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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