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透過白楊樹的枝葉，在軍屬院的泥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夢琪琪搬了個小馬紮坐在自家院門口，膝上攤開一本翻舊的《毛澤東選集》，實則目光追著一隻停在絲瓜花上的蜜蜂。
    隔壁傳來王玉霞洗衣服的嘩啦聲，間或夾雜著她刻意拔高的哼歌聲，每一個音符都像小石子投進夢琪琪心湖，漾開微不可察的漣漪。
    這些日子，關於"夢琪琪嫁給陸野半年還沒動靜"的閑話，像軍屬院牆角的青苔，在潮濕的空氣裏悄然蔓延。
    起初是幾個新來的軍嫂竊竊私語，後來便成了王玉霞指桑罵槐的由頭。
    "哎呀，張嫂子你這身子骨就是好，頭胎就這麽順"，"不像有些人，占著好男人卻不懂得生養"，諸如此類的話，總能借著風飄進夢琪琪耳朵裏。
    她懶得理會。
    十八歲的年紀，在這個普遍早婚早育的年代確實算不得大，更何況她和陸野早有約定：等他再升一級，穩定些再說。
    至於那些風言風語，隻要沒湊到她麵前唾沫橫飛，她權當是聽樹上的蟬鳴。
    正想著，隔壁突然傳來"哐當"一聲響，像是水盆摔在地上的聲音。
    緊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響。
    夢琪琪皺了皺眉，放下書站起身。
    隔壁院落的矮牆外，王玉霞的身影消失在晾著的衣服後麵，半天沒動靜。
    "玉霞同誌？"夢琪琪揚聲問了句，沒人應答。
    她繞過自家籬笆，走到王玉霞院門口，隻見洗衣盆歪在地上，肥皂水淌了一地，王玉霞麵朝下趴在離盆不遠的地方，一動不動。
    "王玉霞！"夢琪琪心裏咯噔一下，快步上前。
    王玉霞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全是冷汗，叫她名字也沒反應。
    夢琪琪伸手探她鼻息，還有氣。
    她立刻直起身子，對著家屬院方向大聲喊："李嫂子！張嫂子！快來人啊！"
    住在前排的李嫂和張嫂聞聲跑過來，看到地上的王玉霞都嚇了一跳。
    "這是咋了？好好的咋暈倒了？"李嫂手忙腳亂地想去扶。
    "先別亂動，"夢琪琪還算冷靜，"張嫂，你快去叫衛生所的王醫生！李嫂，咱們倆把她抬到板車上，送衛生所去！"
    軍屬院離衛生所不遠，幾個家屬七手八腳把王玉霞抬上借來的板車，夢琪琪在前麵拉，李嫂和張嫂在後麵推，一路小跑趕到衛生所。
    王醫生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軍醫，經驗豐富，立刻給王玉霞做檢查。
    夢琪琪和李嫂張嫂守在門外，心裏都捏著把汗。
    李嫂低聲說："這玉霞看著挺壯實的，咋突然就暈倒了？"
    張嫂歎了口氣："誰知道呢，女人家的身子，有時候就是脆。"
    過了好一會兒，王醫生才從屋裏出來，摘下聽診器，臉上帶著點笑意："沒事沒事，就是有點低血糖，加上勞累過度。"
    他頓了頓，看著圍上來的幾個女人，"還有啊，告訴她男人林景輝，他媳婦有了，一個多月了。"
    "有了？"李嫂和張嫂同時驚呼出聲，臉上立刻露出驚喜的表情，"哎呀，這是大喜事啊！"
    夢琪琪心裏也掠過一絲意外，但更多的是釋然。
    難怪王玉霞最近總愛揉腰，臉色也不太好，原來是有孕了。
    ————
    王玉霞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衛生所的病床上，林景輝坐在旁邊，眉頭緊鎖。
    看到她睜眼，林景輝趕緊湊上前："玉霞，你感覺咋樣？王醫生說你懷孕了？"
    王玉霞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手猛地撫上自己的小腹，臉上瞬間綻放出難以置信的狂喜。
    "我...我懷孕了？"她喃喃自語，眼眶立刻紅了，不是因為委屈，而是因為巨大的驚喜。
    在這個年代，女人的價值很大程度上體現在生兒育女上。
    尤其是在部隊，軍屬們聚在一起，聊得最多的也是孩子。
    王玉霞看著夢琪琪和陸野恩恩愛愛卻遲遲沒有動靜，心裏那點優越感早就被嫉妒啃噬得差不多了，如今突然得知自己懷孕，仿佛一下子又找回了底氣。
    "景輝，我有了！我們有孩子了！"她抓住林景輝的手，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你要當爸爸了！"
    林景輝臉上也露出笑容，拍了拍她的手："知道了，看把你高興的。王醫生說你就是太累了，以後別幹重活，好好養著。"
    王玉霞用力點頭，心裏卻在飛速盤算。
    她懷孕了，夢琪琪沒有。
    這就是她最大的資本。
    她仿佛已經看到了軍屬們圍上來恭喜她的場景，聽到了她們羨慕的話語，甚至想到了夢琪琪知道後的表情——那一定是嫉妒，是失落。
    想到這裏，王玉霞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夢琪琪從衛生所回來時，陸野已經訓練結束，正在院子裏擦槍。
    看到她回來，陸野放下槍迎上去："聽說玉霞暈倒了？咋樣了？"
    "沒事了，就是懷孕了，一個多月。"夢琪琪一邊說一邊往屋裏走，"王醫生說讓她好好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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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野"哦"了一聲，沒再多問，跟著她進了屋。
    他看夢琪琪臉色平靜，不像有什麽心事，便放心了些，開始絮叨起今天訓練的事。
    夢琪琪卻沒怎麽聽進去。
    她知道王玉霞肯定會因為懷孕而得意，甚至可能變本加厲地嘲諷她。
    但她並不在意。
    十八歲，她還沒準備好當母親。
    她和陸野的二人世界，她還沒享受夠。
    晚上，陸野洗完澡回來，看到夢琪琪坐在燈下縫補他的軍裝，便湊過去從身後抱住她。
    "累不累？"他把下巴擱在她肩上，溫熱的氣息噴在她頸窩。
    夢琪琪放下針線，轉過身靠在他懷裏，搖搖頭："不累。對了，明天你去衛生所幫我拿點東西吧。"
    陸野知道她指的是什麽，臉上立刻露出尷尬又無奈的表情。
    "又要去啊？"他嘟囔著，"上次柳院長看到我，又把我數落了一頓，說什麽"年輕人要節製"，搞得我臉都沒處擱。"
    柳院長是衛生所的老院長，為人耿直，說話也直。
    上次陸野去領避孕套，被他撞見，硬是拉著說了半個多小時，中心思想就是"要為國家計劃生育做貢獻，不能光顧著自己痛快"。
    陸野臉皮薄，每次去都像上刑場。
    夢琪琪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臉："誰讓你...那麽不知節製呢？"
    想起上次自己被他折騰得第二天都下不了床，她的臉頰也有些發燙。
    陸野嘿嘿一笑，把她抱得更緊："那不是因為我媳婦太迷人了嘛。"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行，明天我就去，保證完成任務！"
    兩人依偎在一起，燈光柔和，映著牆上的結婚照。
    夢琪琪靠在陸野懷裏，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心裏一片安寧。
    王玉霞的懷孕，軍屬們的閑話，在這一刻都顯得不那麽重要了。
    她和陸野有自己的計劃，有自己的小日子，這就夠了。
    第二天一早，陸野果然揣著夢琪琪寫的字條，硬著頭皮去了衛生所。
    剛走進門，就碰到了柳院長。
    "陸排長，今天怎麽有空來啊？"柳院長扶了扶眼鏡，目光在他身上轉了一圈，帶著點意味深長的笑意。
    陸野心裏一緊，趕緊立正敬禮："柳院長好！我...我來拿點東西。"
    "拿東西？"柳院長慢悠悠地走到藥櫃前，"是拿你上次說的那個...小孩嗝屁袋吧？"
    他故意把"小孩嗝屁袋"說得很大聲，旁邊幾個等著拿藥的戰士和家屬都忍不住看了過來。
    陸野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從耳根紅到了脖子。
    "柳院長，您小聲點..."他尷尬地搓著手，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柳院長卻像是沒看見他的窘迫，繼續說道："我說陸排長啊，你和小夢同誌結婚也大半年了吧？怎麽還不要個孩子？你看人家林景輝，媳婦都懷上了。年輕人，要懂得為國家添丁進口，不能光顧著自己享受嘛！"
    這番話一出口，周圍的目光更加炙熱了。
    陸野恨不得立刻轉身就跑，但任務還沒完成。
    他咬了咬牙，低聲說："柳院長，我和琪琪...我們想再等等。"
    "等什麽等？"柳院長把藥瓶往櫃台上一放，發出"砰"的一聲響，"你看你這身體，倍兒棒！小夢同誌看著也挺健康的，有什麽好等的？我跟你說，早生早恢複，對女人身體也好..."
    陸野站在那裏，被柳院長數落得抬不起頭。
    他知道柳院長是好意，也是出於關心，但這關心方式實在讓他受不了。
    好不容易等柳院長說完，他拿了東西，幾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家，陸野把東西往桌上一放，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臉生無可戀。
    "琪琪，我再也不想去衛生所了！"他哀嚎道，"柳院長簡直是唐僧轉世，嘮叨得我頭都大了！"
    夢琪琪看著他委屈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好了好了，辛苦你了。"
    她走過去，幫他拍了拍背上的灰，"下次我自己去。"
    "那怎麽行！"陸野立刻站起來，"這種事怎麽能讓你去！我是男人，我去！"雖然嘴上抱怨，但他心裏清楚，夢琪琪一個女孩子家去拿這個，肯定更不好意思。
    兩人正說著，外麵傳來李嫂的聲音："琪琪，在家嗎？"
    夢琪琪趕緊迎出去："李嫂，有事嗎？"
    李嫂走進來，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玉霞從衛生所回來了，聽說孕吐反應挺大的，吃啥吐啥。林景輝請了假在家照顧她呢。"
    她頓了頓，看了陸野一眼，又湊近夢琪琪低聲說，"我看她那意思，是想讓你過去看看呢。"
    夢琪琪心裏明白，王玉霞這是想在她麵前炫耀呢。
    但都是一個院裏的鄰居，人家剛懷孕，不去看看也說不過去。
    "行，我一會兒就過去。"她點點頭。
    李嫂走後，陸野皺起了眉頭："她叫你去幹嘛？肯定沒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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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了，我會注意的。"夢琪琪安慰他，"就是去看看，走個過場。"
    她簡單收拾了一下，拿了幾個自己曬的蘋果幹，就去了王玉霞家。
    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濃重的酸腐味，應該是孕吐留下的。
    王玉霞斜靠在炕上，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但眼神裏卻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得意。
    "喲，琪琪來了？"王玉霞看到她，故意用手撫了撫肚子，"快坐快坐，我這身子不爭氣，孕吐得厲害，都沒法下地了。"
    夢琪琪把蘋果幹放在桌上，客氣地說："聽說你懷孕了，過來看看你。孕吐是正常的，過段時間就好了。"
    "是嗎？"王玉霞歎了口氣，語氣卻帶著炫耀，"唉，懷個孕可真不容易。不像有些人，輕輕鬆鬆的，啥也不用愁。"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夢琪琪一眼。
    夢琪琪裝作沒聽懂，笑了笑說："你現在是孕婦，可得好好養著。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就跟我說。"
    王玉霞見她沒接茬，有些掃興，但還是繼續說道："哎呀，景輝對我可好了，專門請假照顧我。你說這孩子來得多是時候，正好給我們倆添點喜氣。不像有些人，結了婚這麽久，連個動靜都沒有..."
    夢琪琪終於明白了，王玉霞這是憋足了勁要拿懷孕的事來刺她。
    她心裏有些無奈，但麵上依舊平靜："我和陸野還年輕，想再等等。孩子嘛，總會有的。"
    "等？"王玉霞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女人的青春可等不起啊。你看我，這就有了，以後景輝在部隊也更有盼頭了。"
    她越說越得意，完全沒注意到夢琪琪眼裏一閃而過的冷意。
    夢琪琪不想再跟她周旋下去，找了個借口就離開了。
    走出王玉霞家，她深深吸了口氣。
    看來，王玉霞懷孕這件事，隻會讓軍屬院裏的氣氛變得更加微妙。
    而她和陸野的"無孕"狀態，恐怕又要成為某些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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