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古代篇)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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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沈家的車隊停在宮門外,玄色馬車的簾布繡著暗金的沈家紋章,在晨光裏泛著冷硬的光。
    沈磊站在車旁,月白錦袍襯得他麵容愈發清俊,指尖撚著串菩提子,神色平靜得仿佛篤定一切。
    他本已備好說辭,甚至想好了若沈夢雪哭鬧該如何應對——畢竟這三個月來,她對冷槐院的牽掛幾乎寫在臉上。
    可當沈夢雪的身影出現在宮門口時,他卻微微怔住了。
    她穿著一身素白的騎裝,長發高束成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
    紫眸裏沒有淚,也沒有往日的溫軟,隻是平靜地掃過車隊,像在看尋常物件。
    走到沈磊麵前時,她甚至微微頷首:“爸,可以走了。”
    沒有半分猶豫,更沒有一句詢問。
    沈磊眼底閃過一絲訝異,隨即不動聲色地抬手:“上車吧。”
    馬車緩緩駛動,沈夢雪坐在窗邊,掀起一角簾布。
    視線越過宮牆,越過街巷,不由自主地飄向冷槐院的方向。
    她知道那片老槐樹就藏在城郭的陰影裏,心裏像被什麽東西揪著,隱隱作痛——她在期待什麽?
    期待那個少年追出來,哪怕隻是說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可直到馬車駛出宮城,駛上通往外麵的大道,那片方向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簾布從指尖滑落,沈夢雪靠在車壁上,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
    那笑聲很輕,帶著點自嘲,像在嘲笑自己的天真。
    是啊,他說得對,他們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還在期待什麽呢?
    車隊徹底消失在街角後,冷槐院的老槐樹上,一道纖細的身影緩緩滑落在地。
    少年攥著樹枝的手早已麻木,指節泛白。
    他剛才就躲在最高的枝椏間,透過層層疊疊的槐葉,看著那抹素白的身影上了馬車,看著車隊揚塵而去,連頭都沒有回。
    一滴淚終於忍不住滑落,砸在粗糙的樹皮上,瞬間洇開。
    他抬手抹了把臉,指尖觸到滾燙的淚痕,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在哭。
    “再見了,夢雪姐。”
    他對著車隊消失的方向,低聲呢喃,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
    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飄過他的腳邊。
    他是累贅啊……
    布思瑰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她以後會是沈家的家主,是統領千軍萬馬的女將軍,是站在權力之巔的人。
    而他呢?
    一個被困在這方寸之地的質子,連自由都要仰人鼻息,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
    他憑什麽留住她?
    憑什麽讓她為了自己,停下走向萬丈光芒的腳步?
    “對不起……”
    少年蹲下身,將臉埋在膝蓋裏,壓抑的哭聲混著風聲,碎成了無數片。
    槐樹葉嘩嘩作響,像是在替他重複那句遲到的道歉。
    陽光透過葉隙灑下來,在他單薄的背影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暖不了那顆早已涼透的心。
    從此山高水長,她走向她的繁花似錦,他留在他的冷槐深院。
    再也不會有交集了
    冷槐院的正屋比別處更顯陰冷,少年推開門時,門框上的銅環發出鏽澀的輕響。
    屋內陳設簡單,一張木桌,一把竹椅,牆角堆著半舊的書卷——大多是沈夢雪送來的,從兵書到話本,每本的扉頁都有她用朱砂輕點的標記。
    窗台上擺著個青瓷瓶,裏麵插著的薔薇早已枯幹,卻是沈夢雪第一次送他的花;
    床榻邊的木箱裏,疊著幾件半新的勁裝,針腳細密,是她讓人按他的尺寸改的;
    連桌角那盞油燈,都是她見他夜裏讀書費眼,特意尋來的琉璃燈。
    處處都是她的痕跡,像空氣一樣無孔不入,壓得人喘不過氣。
    少年走到桌前,指尖拂過桌麵上堆疊的宣紙。
    那些紙頁邊緣已被磨得發毛,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三個字——“對不起”。
    有的字力透紙背,墨痕深得像要刻進紙裏;
    有的字歪歪扭扭,筆畫顫抖得不成樣子;
    還有的被墨團暈染,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打翻的硯台。
    他從昨天夜裏寫到現在,寫滿了整整一疊紙,指尖沾著的墨漬都已幹涸發黑,卻始終沒勇氣把這三個字說出口。
    他拿起最上麵的一張,紙上的“對不起”被淚水洇得模糊,邊角蜷曲如枯葉。
    就像他此刻的心情,堵在喉嚨裏,卡在心口上,連呼吸都帶著澀意。
    沈夢雪教他寫字時,總說他握筆太用力,字裏帶著股狠勁。
    可寫這三個字時,他的手卻軟得發顫,仿佛每個筆畫都有千斤重。
    他知道自己傷她有多深。
    那些刻薄的話像淬了毒的冰錐,不僅紮在她心上,更成了他自己的枷鎖。
    他想起她轉身時顫抖的肩膀,想起她眼底碎掉的光,想起她那聲輕得像歎息的“為什麽”——每想一次,心口就像被槐樹枝抽打著,火辣辣地疼。
    少年把臉埋進掌心,指縫間漏出壓抑的嗚咽。
    桌上的琉璃燈在風裏輕輕晃,投下他單薄的影子,與滿室的回憶糾纏在一起。
    對不起啊,夢雪姐。
    對不起我沒能告訴你真相。
    對不起我用最傷人的話推開你。
    對不起我連一句道歉都不敢說。
    可這些話,終究隻能寫在紙上,鎖在這冷槐院的陰影裏。
    就像那些他藏在箱底的、不敢示人的牽掛,永遠見不得光。
    他將那疊寫滿“對不起”的紙小心翼翼地收進木箱,壓在最底層,上麵覆上她送的兵書。仿佛這樣,就能把那些愧疚和疼痛一並封存。
    可風吹過窗欞時,還是帶來了槐葉的沙沙聲,像極了她從前坐在樹下,笑著叫他“小不點”的聲音。
    少年猛地捂住耳朵,蹲在地上,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滿室的回憶突然活了過來,在他耳邊低語,在他眼前晃動,每一處都在問他:你真的舍得嗎?
    他咬緊牙關,直到嚐到血腥味,才從喉嚨裏擠出一句破碎的話:“……舍得。”
    為了她能走得更遠,他必須舍得。
    隻是那箱底的“對不起”,終究成了他餘生都解不開的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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