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極樂之地，靈山大雷音寺。
    萬丈佛光普照，七寶蓮池蕩漾著金色漣漪，梵唱陣陣，天花亂墜，一派祥和莊嚴。然而，在這無邊光明之下，亦有陰影滋生。
    大雄寶殿後方，一處僻靜的禪室，隔絕了外界的梵音。
    室內沒有輝煌的燈火，隻有兩盞幽幽的琉璃燈，映照著兩張寶相莊嚴，此刻卻籠罩在算計陰影中的臉。
    燃燈古佛，麵容枯槁，長眉低垂，仿佛亙古的岩石，周身流轉著歲月沉澱下的寂滅佛光。
    他端坐蓮台，眼瞼微闔，似睡非睡。
    他對麵，彌勒佛依舊腆著標誌性的大肚皮，笑口常開，隻是那彎彎的眉眼深處，卻不見半分真正的笑意，反而閃爍著精明的銳光。
    “古佛！”
    彌勒佛的聲音帶著慣有的和煦，卻如同裹著蜜糖的刀子。
    “西遊過去諸劫，雖曆盡艱險，終是功德圓滿。然細觀其裏，我佛門所耗，不可謂不巨。”
    燃燈古佛緩緩睜開一線眼縫，目光渾濁如古井深潭，波瀾不起。
    彌勒未來佛話裏有話，他靜待下文。
    彌勒佛臉上的笑容更盛，細密的皺紋都舒展開“觀音尊者顯聖車遲國，普賢、文殊二位尊者收服三妖，法力折損非輕。”
    “通天河、金兜山，亦仰仗尊者與老君手段，方得平息……”
    他頓了頓，觀察著燃燈古佛的反應，聲音壓低了幾分。
    “更兼那齊天大聖孫悟空，桀驁難馴，屢生事端。白骨嶺、碗子山，師徒離心愈演愈烈。”
    “此等‘磨礪’，非但未能消其野性，反似助長其心中怨懟，成了取經路上最大的變數！”
    “變數！”
    燃燈古佛終於開口，聲音幹澀沙啞，像是兩塊朽木在摩擦。
    他枯槁的手指無意識地撚動著掛在胸前的古老念珠，每一顆念珠都刻滿了細密難辨的梵文，流轉著微弱的暗金光澤。
    “變數，亦可為棋子。關鍵在於，執棋者是誰。”
    彌勒佛眼中精光暴漲，心領神會“古佛高見！釋迦如來以‘磨礪’為名，行掌控之實，欲將這變數化為己用，獨占西遊氣運功德。”
    “然此猴心性，猶如烈火，強行壓製，恐反噬其主。與其留此隱患，不如……李代桃僵！”
    最後四個字，他吐得又輕又快，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寒意。
    禪室內陷入一片死寂。
    琉璃燈的火苗微微跳動，將兩位佛陀的影子在牆壁上拉扯得扭曲晃動，如同蟄伏的鬼魅。
    燃燈古佛沉默片刻，幹癟的嘴唇微微翕動“六耳獼猴……天賦神通，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後，萬物皆明。模仿之術，可亂天機。”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禪室的牆壁，望向了某個遙遠而幽深的地方。
    “此猴與佛有舊緣，曾被佛母關……鎮壓於西海海眼深處，其怨戾之氣，經年不散。若以佛門秘法引動其心中執念，再許以正果金身或可驅策。”
    彌勒臉上的笑容徹底綻放，如同食人花張開了豔麗的花瓣“善！大善！此計若成，真悟空這個桀驁變數，便由我等掌控的‘假悟空’取而代之！”
    “西遊功德，盡入我囊中。如來的算盤，怕是要落空了！”
    他雙手合十，唱了聲佛號“南無彌勒尊佛！隻是……如何引出那真悟空，令其暫時離隊，還需一個契機。”
    “這契機，已然不遠了！”
    燃燈古佛緩緩閉上了眼睛，不再言語。
    枯槁的手指撚動念珠的速度，卻悄然加快了一絲。琉璃燈的光，將他臉上的溝壑映照得如同深淵的裂痕。
    禪室之外，大雷音寺依舊佛光普照，梵音悠揚。
    一片巨大的、邊緣泛著淡金色的祥雲緩緩飄過，恰好遮蔽了禪室上方的一角天空。
    祥雲之下，暗流洶湧，一場針對孫悟空的驚天換局，已然在無聲中布下了第一顆棋子。
    ……
    西海之極，非是碧波萬頃，而是永恒的黑暗與死寂。
    這裏沒有日月星辰的光輝，隻有亙古不變的幽暗海水，沉重如鉛汞，冰冷刺骨，蘊含著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
    海水並非蔚藍，而是一種近乎墨黑的深紫，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巨大的冰山無聲無息地漂浮著，形態猙獰，仿佛上古巨獸的遺骸。這裏是生命的禁區，連最頑強的深海魔怪都避之不及。
    在這片死域的最深處，海底並非泥沙，而是堅硬冰冷的玄冰。
    一座巨大的、由漆黑金屬鑄就的牢籠，半嵌在萬載玄冰之中。
    牢籠的每一根柵欄都粗如殿柱，上麵纏繞著密密麻麻、閃爍著暗金色佛文的鎖鏈。
    這些鎖鏈深深勒進玄冰，如同巨樹的根係，又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動，汲取著整片海域的陰寒之力，維持著牢籠上那層肉眼可見、扭曲著空間的強大佛印禁製。
    牢籠內，並非空無一物。
    一團模糊的、不斷扭曲變形的陰影蜷縮在角落。
    那陰影時而膨脹，時而收縮，隱約能看出四肢和頭顱的輪廓，卻始終無法穩定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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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有兩對耳朵，一共六隻，在陰影中異常清晰地聳動著，捕捉著這死寂之海中任何一絲微不可查的波動——水流、冰裂、甚至禁製佛文流轉時那細微的梵音低鳴。
    這就是六耳獼猴。
    被期待西方大興的佛母聖人囚禁於此，不知多少歲月。
    怨毒、孤寂、瘋狂，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著他殘存的理智。
    他渴望光，渴望聲音，渴望自由，哪怕那自由是用靈魂交換的毒藥！
    死寂中，一點微弱的金光，如同投入墨池的火星，突兀地出現在牢籠之外的幽暗海水裏。
    金光迅速擴大，凝聚成兩尊身影——
    燃燈古佛枯槁如朽木，周身寂滅佛光將粘稠的海水排開。
    彌勒佛笑容可掬，大肚皮在幽暗水光中顯得格外詭異，他周身散發出的溫暖佛光與這陰寒死域格格不入。
    “六耳獼猴！”
    彌勒佛的聲音直接穿透禁製，如同暖風吹進冰窟，帶著奇異的安撫和誘惑之力，在六耳混亂的識海中響起。
    那團扭曲的陰影猛地一滯，隨即劇烈地翻滾起來，發出嘶啞、非人的咆哮！
    “佛！又是佛！滾！滾開！”
    怨毒的聲音衝擊著牢籠的柵欄，引得佛文鎖鏈金光大放，壓製之力更強。
    六耳獼猴的掙紮沒有絲毫意義
    燃燈古佛眼皮都未抬一下，隻是枯槁的手指輕輕一彈。
    一枚形如菩提子、通體渾圓、散發著溫潤青光的珠子，悄無聲息地穿透了強大的佛印禁製，懸浮在牢籠之內。
    珠子青光流轉，一股中正平和、卻又蘊含著屏蔽天機、隔絕探查的玄奧力量彌漫開來，瞬間將牢籠內的一切氣息、波動，甚至六耳那狂暴的怨念都牢牢鎖住，與外界徹底隔絕。
    “此乃‘無相菩提子’！”
    彌勒佛的聲音帶著笑意，如同魔鬼的低語“可為你遮蔽一切探查，縱是如來慧眼，亦難窺你本相。”
    六耳獼猴的咆哮戛然而止。
    那團陰影劇烈地波動著，六隻耳朵瘋狂地聳動，貪婪地吸收著無相菩提子散發出的、代表著“自由可能”的氣息。
    他能感覺到，那層如同附骨之蛆、時刻壓製著他變化神通的佛印枷鎖，在這菩提子的青光籠罩下，竟然變得無比鬆馳！
    “自由！”
    一個嘶啞、充滿渴望的意念從陰影中傳出。
    “不止是自由！”
    彌勒佛的笑容更深，帶著不容拒絕的誘惑。
    “隻要你替我們做一件事——取代那隻桀驁不馴的石猴，成為西行路上的‘齊天大聖’孫悟空！”
    “事成之後，靈山之上，必有你一尊佛陀果位！真正的自由，無上的尊榮，唾手可得！”
    取代孫悟空？佛陀果位？
    六耳獼猴的陰影瘋狂地扭曲、膨脹、收縮！
    無數混亂的念頭在翻騰孫悟空！那個名字他聽過！
    大鬧天宮，攪動風雲！成為他？擁有他的力量、他的身份、甚至……他的未來？
    還有佛陀果位！那是他被鎮壓在此無盡歲月，連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陰影猛地凝聚！
    一個身影清晰地浮現出來頭戴鳳翅紫金冠，身穿鎖子黃金甲，腳踏藕絲步雲履！
    火眼金睛炯炯有神，手中一根金光閃閃的如意金箍棒！
    赫然是孫悟空的模樣！
    惟妙惟肖，連那骨子裏的桀驁不馴、睥睨天下的眼神都模仿得入木三分！
    “嘿嘿……嘿嘿嘿……”
    變成孫悟空模樣的六耳獼猴，發出低沉而詭異的笑聲，眼神中充滿了狡黠、瘋狂與毫不掩飾的貪婪野心！
    “孫悟空……齊天大聖……佛陀果位……好！好得很！”
    他手中的金箍棒隨意揮動，攪動得牢籠內的青光一陣漣漪！
    “這買賣，我六耳做了！”
    燃燈古佛依舊沉默，如同雕塑。
    彌勒佛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如同盛開的罌粟花“善哉！識時務者為俊傑。時機一到，自會放你出去。記住，演得像些，莫要露了馬腳。”
    牢籠內，“孫悟空”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眼中野火熊熊。
    無相菩提子的青光籠罩著他，將這份驚天的陰謀與滔天的野心，徹底掩藏在這西海極淵的永恒黑暗之中。
    隻待一個契機，這被釋放的妖魔，便將掀起三界的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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