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青大袖一揮，腳下山河倒轉。
    一步踏出，便是千裏之遙。
    前一息還是黑水鎮的殘垣斷壁，下一息，已然回到了靈仙宗那破敗卻熟悉的山門之前。
    李小純與林清雪隻覺天旋地轉，神魂仿佛被一隻無形大手攥住又猛然鬆開，再睜眼時，天地已換。
    “小師弟！”一個焦急的聲音傳來，大師兄趙安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了過來，他上下打量著幾人，見都安然無恙，緊繃的臉龐稍緩，卻立刻湊近，壓著嗓子道“七皇子到了，就在祖師殿裏等著！”
    李小純一聽，先前的忐忑緊張頓時煙消雲散。
    連師傅之事也先忘了。
    他腰杆一挺，小胖臉上寫滿了得意，拍著胸脯道“大師兄莫慌！殿下等的，就是陸前輩！”
    陸長青對此置若罔聞，神色淡然。
    他目光越過二人，投向那間香火寥寥、屋頂漏光的祖師殿，仿佛等的不是皇子，而是遲來的故人。
    他邁步而入。
    殿內，一襲月白錦袍的俊秀青年背對殿門，負手而立。
    他凝望著那尊被歲月侵蝕的無麵神像，身形挺拔，卻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疲憊。
    身為皇子，身邊僅有兩名氣息沉凝的護衛，足見其低調。
    聞聽腳步聲，青年轉身。
    目光與陸長青相觸的瞬間，他瞳孔微縮，隨即斂去所有驚異，沒有半分皇子架子，恭敬地躬身行禮。
    “晚輩姬景明，見過前輩。”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沙啞，開門見山，“晚輩冒昧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我的封地梁州，近來詭異頻發，妖魔橫行，民不聊生。”
    “晚輩無能，已是回天乏術，懇請前輩看在梁州萬千生靈的份上，出手相助！”
    姬景明直接拋出了籌碼
    “若前輩能解梁州之危，晚輩願以皇子之名，號令全境，為前輩開府立廟，聚千萬香火信仰，祝您羽化登仙！”
    他句句不離蒼生，卻對那至高的帝位，隻字不提。
    旁邊的李小純聽得都有些著急。
    陸長青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的目光落在姬景明那張俊秀的麵容上，似笑非笑。
    “殿下付出如此代價，所求，難道僅僅是一州安寧？”
    聲音很輕，卻讓姬景明身軀一震。
    姬景明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坦然道“不瞞前輩，那座封神台，隻是一件死物。”
    “它隻認信仰。”
    “皇室之人，誰獲得的信仰之力更磅礴，誰就能得其認可，登臨帝位。”
    他話鋒一轉，語氣中多了不屑與憤懣“我那二哥，在星羅仙宗的扶持下，搞些“假除鬼、真演戲”的手段欺騙百姓，早已在各州掠取了海量信仰，遙遙領先。”
    “而我……”
    說到此處，姬景明的神情閃過一絲不自然，“正是不滿禦靈玄宗要我效仿此等卑劣行徑，才與他們……徹底決裂。”
    “如今沒了仙宗支持，哪還有機會沾染帝位。”
    陸長青端起趙安奉上的粗茶，吹了吹熱氣。
    茶水粗劣，他卻毫不在意。
    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位七皇子，眼底深處，一縷金色道韻悄然流轉。
    神通，隔垣洞見。
    謊言易破，但真假參半的話語，才最有趣。
    刹那間，陸長青的視野中，現實的一切盡數剝離。
    那層籠罩在姬景明身上，由上古異寶“蜃珠”所造，足以瞞過飛升仙人的完美幻象，在他眼前劇烈扭曲，泛起漣漪！
    哢嚓——
    一聲唯有他能聽見的脆響。
    那層“俊秀青年”的幻象外殼，轟然破碎！
    幻象之後，哪裏還有什麽皇子。
    那是一張眉目如畫、容顏絕世的女子臉龐，明亮的眸子裏，是遠比男兒身更甚的倔強與堅毅。
    這一身月白錦袍穿在她身上，非但沒有半分違和，反而襯得她肌膚勝雪，更添了幾分尋常女子所不具備的、凜然不可侵犯的獨特魅力。
    陸長青臉上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仿佛眼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茶杯中一片舒展開的茶葉。
    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裏，玩味的笑意愈發濃鬱。
    然而，姬明月（姬景明）整個人卻如墜冰窟，渾身血液幾乎在瞬間凍結！
    她感受到了一道目光。
    一道看穿一切的目光！
    在那道目光下，她感覺自己從靈魂到肉身，都被看得通通透透，再無一絲一毫的秘密可言！
    怎麽會？！
    她下意識地死死握住腰間佩劍的劍柄，隨即又鬆開。
    因為護體的上古異寶“蜃珠”……毫無反應！
    是錯覺嗎？
    是因為身份被禦靈玄宗意外勘破後，自己變得疑神疑鬼了？
    她隻能如此安慰自己。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陸長青放下了手中的粗瓷茶杯。
    “啪。”
    一聲輕響，卻如驚雷在姬明月心中炸開。
    他語氣平淡地仿佛在閑聊家常，問出的話，卻讓姬明月渾身劇震。
    “據貧道所知，大景皇朝立國千年，似乎……並無女子稱帝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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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問，像是一根燒紅的烙鐵，狠狠刺入了姬明月內心最深處的傷疤！
    又像是一顆火星，瞬間點燃了她積壓在內心的憤懣與不甘！
    些許驚慌被憤怒徹底吞噬。
    “砰！”
    她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那雙明亮的眸子裏滿是烈火，厲聲質問
    “女子如何不能稱帝？！”
    “論智謀！論手段！論心性！女子會差誰半點？！”
    “憑什麽生為女子，就要屈居人後，為人嫁衣？！”
    “女子修仙為何沒人說道？”
    她的聲音響徹整座破敗的祖師殿，激昂、高亢、充滿了不屈。
    然而，當吼完這一切後，那股氣勢卻如同潮水般退去。
    她才後知後覺地頹然坐下，最終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聲音低不可聞。
    “……沒有。”
    是的，沒有先例。
    這四個字，便是壓在她身上最沉重的一座大山。
    氣氛變得無比微妙。
    陸長青看著她，目光中第一次帶上了一種真正的、審視的意味。
    他緩緩開口，用一種全新的語氣，再次問出了那個問題
    “貧道再問你一次。”
    “你想不想，當皇帝？”
    姬明月猛地抬頭！
    這一刻，她眼中所有偽裝的謙和、隱忍與疲憊盡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再也無法掩飾的、刻骨銘心的仇恨與焚盡八荒的滔天野心！
    她一字一頓，聲音冰冷如刀，斬釘截鐵。
    “想！”
    “因為我父皇，那位橫壓一世，號稱人間無敵的帝王，就是無聲無息地……死在了自己的龍椅之上！”
    “所有人都知道有問題，可所有人都沉默不語。”
    她死死盯著陸長青，說出了那個足以顛覆整個天下的驚天秘密。
    “而我懷疑，凶手，就是那五個高高在上，視蒼生為芻狗的仙宗！”
    “和他們背後……那些所謂的轉世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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