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皇子府。
    當陸長青帶著老仆的身影如流光落地時，整個府邸的喧囂似乎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來往奔走的甲士，在看清來人後，動作齊齊一僵，眼中瞬間被敬畏與狂熱填滿。
    陸長青帶來三千紫府修士之事已傳遍此處。
    他們不自覺地停下腳步，躬身行禮，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整個皇子府，因為一個人的歸來，陷入了一種詭異的肅靜。
    不多時，環佩叮當聲由遠及近。
    姬明月仍是一身錦衣白袍，快步從內堂走出，她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如釋重負。
    “國師……您回來了。”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
    雲城詭市被破，神將被救，這等翻天覆地的大事早已傳回，而這一切的締造者，此刻就安然無恙地站在她麵前。
    陸長青神色平淡，隻是微微頷首，仿佛隻是出門散了個步。
    “雲城事了，青州各地的鬼祟，應不足為懼。”
    “皆賴國師神威。”姬明月恭敬地回道，隨後補充，“各州府的捷報已陸續傳來，殘餘鬼物正在被清剿，百姓皆感念皇恩……與國師之恩。”
    她很聰明，沒有將功勞全攬在皇室身上。
    陸長青對此不置可否，他此行目的並非為了大炎王朝的讚譽。
    他話鋒一轉，直接道明來意。
    “我準備去一趟清源城。”
    “清源城？”姬明月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是為了……詭童一案？”
    “不錯。”
    得到肯定的答複，姬明月沉吟片刻，鳳眸中閃過一絲決斷。
    她再次對陸長青行了一禮，語氣鄭重。
    “國師，明月請求與您同行。”
    陸長青聞言，目光落在她身上，並未第一時間回應。
    姬明月頂著那看似平靜，實則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沉聲解釋道
    “清源城不比他處，城中豪門高閥林立，百家宗族勢力盤根錯節，關係網遍布朝野。”
    “尋常人過去，他們尚敢陽奉陰違，諸多掣肘。”
    “國師雖神威蓋世，但若被這些俗務纏身，豈非浪費時間？”
    “有我在，或許能好上不少。”
    她沒有說自己想去見識，也沒有說自己左右無事。
    她將自己的身份，擺在了為陸長青“鋪路”和“清障”的位置上。
    這番話，倒是讓陸長青多看了她一眼。
    他原本確實不欲帶個累贅。
    但姬明月的這番說辭，卻讓他改變了主意。
    他看著眼前這位眉宇間已初具鋒芒的未來女帝，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也好。
    便帶上她，看看這未來的大景之主，究竟有多少斤兩。
    “可。”
    陸長青吐出一個字。
    姬明月的臉上，瞬間綻放出發自內心的、燦爛的笑意，如冰雪初融，明媚動人。
    “多謝國師成全！”
    兩人就此定下行程，一同前往那座關係錯綜複雜，且隱藏著詭童秘聞的清源城。
    清源城。
    馬車緩緩駛入城門。
    與雲城的死寂截然不同，此城表麵一派繁華，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然而在陸長青的神識籠罩下，這片繁華的底色，卻是一層被精心掩蓋的、揮之不去的怨氣與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城門口，清源城三大世家——王、黃、林三家的代表早已等候多時。
    他們表麵上畢恭畢敬，對著走下馬車的姬明月躬身行禮，高呼“殿下千歲”。
    可來者，卻僅僅是三家的管家，以及幾名眼神中透著傲氣的年輕子弟。
    三大家主，一個未到。
    那份骨子裏的敷衍與輕慢，根本不加掩飾。
    待二皇子登基，分封諸子，如今這些皇子隻能在中州皇城當個閑散王爺，何懼之有。
    為首的王家管家，一張臉上堆滿了皮笑肉不笑的褶子。
    “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隻是‘詭童’作祟，三位家主憂心忡忡，正在祠堂為滿城百姓焚香祈福，實在無暇分身啊。”
    說著，他的目光狀似無意地瞥過姬明月身後的陸長青，將他當成了一般的方士供奉。
    “想必這位便是殿下請來的仙師了，若仙師能解我清源城之危，我三大家族，必有重謝！”
    入夜。
    奢華的府邸內，姬明月壓抑著怒火，一張俊秀的臉龐冷若冰霜。
    “欺人太甚！”
    “他們這是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裏！”
    她明白，自己這個無緣帝位的失勢皇子，在這些地頭蛇眼中，恐怕連個屁都算不上。
    所謂的配合，不過是演戲給外人看，企圖將他們糊弄過去罷了。
    陸長青卻顯得格外平靜，安撫道
    “不必與這些將死之人動氣。”
    就在這時，窗外寂靜的街道上，開始有異動。
    一個個孩童模樣的黑影，憑空浮現，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遊蕩。
    它們身形虛幻，動作遲緩，見到緊閉的門窗，並不攻擊，隻是發出若有若無的、令人心碎的哭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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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長青發現，這些所謂的“詭童”，弱得不堪一擊，毫無反抗之力。
    它們身上沒有殺意，隻有純粹到極致的悲傷與怨念。
    這與傳說中“夜夜屠戮生靈”的描述，嚴重不符。
    突然，一名詭童竟無視了府邸的牆壁，徑直穿過。
    它飄到了姬明月麵前，伸出虛幻的小手，似乎想要觸摸她身上那象征皇室身份的錦袍。
    姬明月嬌軀一顫，她從那虛影中感受到的，是一股刺骨的悲涼，而非殺意。
    正在此時，王家管家去而複返，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慌。
    “殿下！您看，詭童開始出現了！”
    他指著窗外的黑影，解釋道“這些隻是外圍的小鬼，真正凶惡的詭童藏於暗處，極難尋覓！想必是殿下身負煌煌天威而來，那凶物不敢現身作惡了！”
    一番話，明著吹捧，實則是在暗示他們可以就此打道回府了。
    送走管家後，陸長青看著姬明月那愈發難看的臉色，淡淡一笑。
    他沒有再理會外麵的鬧劇，而是直接在主位上盤膝坐下，閉上了雙眼。
    “既然他們不願說，那貧道，便自己看。”
    神通，隔垣洞見！
    嗡——！
    刹那間，陸長青的視野無限拔高，整個清源城在他眼中化作了一副由光點與氣流構成的宏偉畫卷。
    城中數十萬戶人家，是數萬個明暗不定的光點。
    他沒有看到所謂的不死不滅、夜夜殺人的詭童。
    他看到的，是另一幅更加觸目驚心的景象！
    他的意念落在了城主府的戶籍名冊之上，那代表著孩童的生命光點，在過去的一年裏，如風中殘燭般，一個接一個地熄滅。
    足足上萬個！
    每一個光點的熄滅，都代表著一個家庭的破碎，都升騰起一股肉眼不可見的黑色怨氣。
    這些怨氣，並未消散。
    它們如同一條條黑色的溪流，從城中各處悲痛的家庭中流淌而出。
    詭異的是，這些怨氣溪流的目標出奇地一致。
    它們沒有流向城外，沒有匯入陰司，而是源源不斷地……流向了城中那三座最為奢華氣派的府邸！
    王家、黃家、林家！
    這三座府邸，如同三個巨大的抽水泵，瘋狂吞噬著全城的怨念。
    但它們，並非終點。
    陸長青的視野順著怨氣的最終流向望去。
    在城東一處早已廢棄的巨大宅邸上空，他看到了一個由無盡怨氣匯聚而成的、緩緩旋轉的黑色漩渦！
    漩渦的中心，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混雜著藥香與血腥的不祥氣息。
    而在那廢棄宅邸的地下室，還藏著數百名鮮活的、來曆不明的孩童！
    他們就像是……等待被投入丹爐的藥材。
    陸長青緩緩睜開雙眼。
    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裏，第一次透出了一絲冰冷的寒意。
    他已經知道，“詭童”的源頭在哪。
    也知道了，誰才是真正的“鬼”。
    他看著一臉焦急與憤怒，仍在為如何應對世家而苦惱的姬明月，淡淡開口。
    那聲音不大，卻仿佛一道驚雷，在姬明月腦海中轟然炸響。
    “不必查了。”
    陸長青收回神通，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所謂的‘詭童’，並非詭異，隻是‘丹渣’。”
    “鬼的，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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