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沒有理會眾人驚駭欲絕的目光。
    更沒有理會不遠處那麵無人色，倉皇後退的李英瓊。
    在這具古屍的眼中，這滿地所謂的仙師、天驕，仿佛與腳下的塵埃，並無任何區別。
    他隻是低著頭。
    用那雙幹枯如柴的手，無比珍視地、輕輕撫摸著懷中那黑白二色的石質磨盤。
    動作輕柔，像是在撫摸自己最重要的孩子。
    然後，他抱著磨盤，邁開僵硬的腳步。
    無視了所有人。
    一步，一步。
    朝著那條流淌著無盡鬼魂的忘川河走去。
    這是一種極致的，發自骨子裏的蔑視！
    “攔住他！他要帶走無上至寶！”
    不知是誰嘶吼了一聲，瞬間點燃了眾人心中被恐懼壓製的貪婪之火！
    傳說中執掌輪回的聖器，足以讓任何修士賭上性命！
    “殺！”
    數名修士再也按捺不住，法寶綻放出刺目光華，化作一道道致命的流光，從四麵八方轟向那具幹屍的後心要害！
    也就在這時，之前被一擊重創的李英瓊，眼中閃過一絲病態的瘋狂與決絕。
    她不能接受失敗！
    更不能眼睜睜看著這等逆天機緣從眼前溜走！
    “仙法！鎖魂天鏈！”
    李英瓊強行壓下傷勢，再次催動仙元，發出一聲尖嘯！
    她身後那尊巨大的仙人虛影再次凝實，無數金色符文噴湧而出，於半空中交織成一條粗大無比的金色鎖鏈！
    鎖鏈之上，法則之力流轉，帶著封天鎖地的恐怖威勢，這一次它繞過了幹屍的身體，直接纏向他懷中的六道磨盤！
    她學聰明了，不再攻擊那詭異的屍身，而是要強行奪寶！
    這一次，幹屍終於有了反應。
    他緩緩地，轉過身來。
    那張沒有一絲皮肉的骷髏臉上，兩個黑洞洞的眼眶，就這麽“看”向了李英瓊。
    然後，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頭皮發麻的動作。
    他舉起了懷中的石磨盤，像凡人舉著一塊板磚，對著那呼嘯而來的金色鎖鏈，以及鎖鏈後方的李英瓊，簡單粗暴地，砸了過去！
    沒有道法，沒有神通，隻有最純粹、最原始的投擲！
    砰——！
    一聲悶響。
    石磨與鎖鏈碰撞。
    那條蘊含著仙道法則的鎖魂天鏈，甚至未能撐過一息。
    便在一瞬間，轟然炸碎！化作漫天紛飛的金色光點！
    李英瓊嬌軀劇震，臉上血色盡褪！
    然而，這僅僅是開始。
    一股無形卻無法抗拒的吸力，自磨盤之上傳來，瞬間鎖定了她。
    “不！”
    李英瓊發出了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
    她驚恐地看到，自己引以為傲的仙道根基、壽元、乃至一身精氣，正化作肉眼可見的洪流，被那石磨瘋狂地吞噬！
    吹彈可破的仙肌，在短短一息之間，迅速失去水分，變得幹癟蠟黃，爬滿了觸目驚心的皺紋。
    一頭烏黑亮麗的青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花白、枯槁，然後成片成片地脫落，露出光禿的頭皮。
    她那原本挺拔傲人的身姿，不可抑製地佝僂了下去。
    轉瞬間，一位風華絕代的轉世仙子，竟變成了一個行將就木、氣息奄奄的風燭老嫗！
    “我的道基……我的容貌……啊啊啊！”
    李英瓊發出了此生最絕望的哀嚎，她不敢置信地摸著自己蒼老幹枯的臉頰，再也不敢有絲毫貪念，轉身化作一道狼狽不堪的流光，瘋狂逃竄，唯恐再慢一步，就會被徹底吸幹成一具枯骨！
    而那些之前偷襲幹屍的修士，下場更為淒慘。
    幹屍隻是張開了那沒有嘴唇的口，對著他們，輕輕吹出了一口渾濁的黃氣。
    黃氣所過之處，那些修士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一聲。
    他們的肉身、法寶、乃至神魂，都在瞬間腐朽、風化，最終徹底消散，化作一地劫灰。
    彈指間，清場。
    全場死寂。
    剩下的修士肝膽俱裂，渾身冰涼，再無人敢動彈分毫。
    幹屍不再理會這些螻蟻，他抱著磨盤，終於走到了忘川河畔。
    河中，億萬鬼魂感受到了生靈的氣息，瞬間沸騰！
    它們發出無聲的靈魂嘶吼，爭先恐後地湧來，密密麻麻，要將這具“屍體”撕成碎片，徹底吞噬。
    幹屍看著這無盡的鬼潮，空洞的眼眶中，竟流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
    他鬆開手，將懷中的六道磨盤，輕輕地拋入了渾濁的忘川河中。
    嗡——！
    磨盤入水，並未沉底，而是懸浮於河麵之上，開始緩緩轉動。
    黑白二色流轉，一個巨大到吞天噬地的漩渦，以磨盤為中心驟然形成！
    一股蠻橫到了極點的吸力爆發開來，無數衝在最前的鬼魂瞬間被卷入漩渦，被那旋轉的磨盤無情地碾碎、研磨！
    沒有慘叫，沒有掙紮。
    隻有最徹底的分解與湮滅。
    這些凶戾無比的鬼物，被磨盤分解成了最精純的、不含任何雜質的灰色本源之氣。
    緊接著，這些精純的灰色氣流，如百川歸海，又如倦鳥歸林，源源不斷地湧入岸邊那具幹屍的體內。
    他的身體，開始發生驚天動地的變化。
    幹癟的皮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飽滿，重新煥發出溫潤如玉的光澤。
    枯槁的骨骼上，血肉重生，經脈再續。
    一個麵如冠玉，眼若星辰，身穿古樸雲紋道袍的絕世道人，重新出現在眾人眼前。
    正是三千年前，雲墟仙宗的大師兄，靈隱子！
    忘川河中的鬼物依舊無窮無盡，被磨盤清空一片，又被後方的鬼潮瞬間填滿，仿佛永遠都殺不盡，磨不絕。
    靈隱子看著此景，眼中閃過一絲化不開的疲憊與悲涼，他輕輕一招手，那六道磨盤便發出一聲輕鳴，飛回他手中。
    他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然後，他緩緩轉身，目光掃過在場所有噤若寒蟬的修士。
    他的視線掠過姬善武，掠過周輕雲，掠過所有驚恐的麵孔，沒有絲毫停留。
    最後，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那個從始至終都神情平淡，仿佛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戲劇的青衣道人身上。
    靈隱子的聲音，帶著跨越了三千載歲月的無盡滄桑，緩緩響起。
    “敢問……今夕是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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