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能橫渡忘川，追到此處？”
    靈隱子的聲音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那雙淡漠的眼眸，死死盯著陸長青，眼中有著些許不敢置信的光芒。
    “九曲忘川，每一曲都是絕路。”
    “就算是上古時的仙神，也不敢獨自深入此地。”
    “你區區一個紫府境修士，是如何……”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他感受到了陸長青身上那股熟悉的氣息，變得更加濃鬱了。
    那是“神”的氣息。
    靈隱子的神色瞬間變得警惕，手中的磨盤碎石泛起淡淡的黑白光芒。
    周身的死氣開始緩緩流動，如同即將蘇醒的洪荒巨獸。
    “你到底意欲何為？”
    陸長青看著這個活了三千年來的靈隱子，心中卻沒有絲毫緊張。
    反而有種久違的興奮感。
    “別緊張。”
    他輕笑一聲，語氣輕鬆得仿佛在和老朋友聊天。
    “我隻是對你的事情，有些好奇罷了。”
    說著，他緩緩從懷中取出了一本殘破的日記。
    那本修行之初便得到的詭異日記，此刻在這片死寂的世界中，顯得格外醒目。
    日記封麵的血色文字，在魂灰的襯托下，散發著詭異的光芒。
    “這個，你應該很熟悉吧？”
    陸長青將日記輕輕拋向靈隱子。
    日記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穩穩落在靈隱子麵前。
    靈隱子看到日記的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雙死寂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複雜的情緒。
    懷念、痛苦、悔恨、不甘……
    無數種情緒在那雙眼中交織閃爍。
    他伸出顫抖的手，輕撫著日記的封麵。
    那動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撫摸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這是……我的日記。”
    他的聲音變得很輕很輕，帶著一種瀕臨破碎的脆弱。
    “三千年了，我以為它早已隨著雲墟仙宗一起，化作虛空中的塵埃。”
    “沒想到……竟然還能再見到它。”
    陸長青靜靜看著這一幕，心中湧起一絲說不清的感觸。
    眼前這個恐怖的不死存在，此刻就像一個找到了珍貴回憶的普通人。
    那份真摯的懷念，讓人很難將他和剛才那個彈指間吸幹羽化修士的惡鬼聯係起來。
    靈隱子翻開日記，目光在那些熟悉的文字上遊移。
    每一個字，都是他曾經最真實的心聲。
    每一頁，都記錄著他從意氣風發到絕望墮落的全過程。
    良久，他合上日記，重新看向陸長青。
    眼中的懷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戒備。
    “你既然看過這日記，難道不知道是我屠了雲墟仙宗滿門？”
    “還敢獨自追到此處？”
    “難道你不怕我也殺了你？”
    陸長青搖搖頭，臉上帶著一絲玩味的笑容。
    “我在你的夢裏，看見了眷念。”
    此言一出，靈隱子的臉色驟然一變。
    那張重塑的麵容上，浮現出深深的悲色。
    “夢……”
    他苦澀地笑了。
    “是啊，三千年來，我每次渾噩之時，都會做那個夢。”
    “夢見師父，夢見師弟師妹，夢見那些死在我手下的無辜弟子。”
    “他們在夢中哭泣，在夢中質問，在夢中詛咒……”
    “可每次醒來，我依然是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他看向陸長青，眼中帶著一種看透一切的淡漠。
    “你也是和"神"交易過《幽冥錄》的吧？”
    “否則，你不可能知道這些。”
    陸長青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靈隱子也沒指望他回答，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人死之後，若不能盡快輪回轉世，就會被這漫天鬼氣侵蝕。”
    “真靈蒙昧，智慧消散，最終化作隻知殺戮的鬼物。”
    “而鬼死化聻，便是在剛成鬼物之時，不殺他人，而殺自己。”
    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低沉，仿佛在述說一個古老而悲傷的故事。
    “我以為自己準備充分，可在這最關鍵的一步，卻失敗了。”
    “這個世界的鬼氣太盛，我時刻在清醒與渾噩之間掙紮。”
    “白日裏還能保持理智，可一到夜晚，那股殺戮的衝動就會湧上心頭。”
    “我控製不住自己，一次次地出手，一次次地殺戮……”
    他的手緊緊握著磨盤碎石，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最後一次清醒過來時，整個雲墟仙宗已經血流成河。”
    “師叔死了，師弟師妹死了，那些無辜的弟子也死了……”
    “全都死在了我的手上。”
    “我本以為是神給的《幽冥錄》有問題，可”
    陸長青聽著這段血腥的往事，心中卻沒有絲毫波瀾。
    對他而言，這隻是一個失敗者的懺悔罷了。
    “然後呢？”
    靈隱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從那平靜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冷漠。
    這讓他想起了當年的自己。
    同樣的冷靜，同樣的無情。
    ““我本以為是神騙了我，我將祂埋藏在廢墟深處。””
    “然後，我不想讓自己繼續為禍世間。”
    “所以在最後一絲理智尚存之時，將整個雲墟仙宗連同自己，一起拉入了虛空深處。”
    “而我的殘魂，則封印在這具肉身中，隨著虛空亂流，遊蕩到了這片地府深處。”
    “在渾噩間，我觸碰到了這座轉輪碑。”
    他回頭看向身後那座巍峨的青銅古碑，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碑中殘留著一道傳承，讓我在生死之間清醒過來，成為了現在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
    陸長青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座古碑。
    “轉輪王殿？”
    “不錯。”
    靈隱子點點頭。
    “這裏就是十殿閻羅之轉輪王殿的所在，這座青銅碑，就是如今地府存在的唯一痕跡。”
    “我接受了這裏殘留的傳承，成為了新的轉輪王。”
    “可惜，如今地府湮滅，輪回更是被恐怖存在打得殘缺，我所能做的，隻是清醒時在此梳理忘川，滅殺其中的鬼物，以求輪回徹底寂滅來得遲一些。”
    他的聲音中帶著深深的無奈。
    “你可知道，如今的輪回隻是殘缺的虛影，威力有限。”
    “大多數眾生，已經等不到輪回轉世的那一天了。”
    “他們隻能在這忘川河中，永世沉淪，化作最低級的鬼物。”
    “當忘川不再流動，輪回也就徹底終止了。”
    陸長青聽完這段話，心中對這個世界的輪回體係，終於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原來如此。
    難怪這個世界鬼物橫行，活人反而成了稀罕物。
    人間界的六道輪回已經徹底崩了。
    “那你準備怎麽辦？”
    他饒有興致地問道。
    “繼續在這裏當你的轉輪王，還是……”
    靈隱子苦笑一聲。
    “我還能怎麽辦？”
    “我已經不是人，也不是鬼，更不是仙。”
    “遠古一場未知的大劫，以致於天地成了如今這般鬼模樣。”
    “這片轉輪王殿，是我唯一的歸宿，離開此地太久，我就會在再次陷入蒙昧中，隻知殺戮。”
    “我得了傳承，也得了束縛。”
    他看向陸長青，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倒是你，年紀輕輕就有如此修為，還有法獨自深入此地。”
    “想必也不是什麽簡單人物。”
    “但我化聻不死之法，你是不可能複製的了。”
    “神所給的《幽冥錄》，也隻是理論可行之法罷了。”
    陸長青笑而不語。
    他來此的目的，已經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