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青示意驚魂未定的二人暫作休整，他自己則負手立於這片屍山血海的中央。
    此地的死寂，透著一股不祥。
    不同於詭市的喧囂，也不同於忘川的幽冷。
    這裏的“靜”，是一種被消化殆盡後的空洞，仿佛連風聲都被某種存在吞入了腹中。
    “師尊……”
    燕赤霞剛想開口，卻被陸長青一個平靜的眼神製止。
    陸長青沒有急著探查。
    他隻是靜靜地站著，仿佛在等待什麽。
    一息。
    兩息。
    三息之後。
    一股若有若無的、帶著草木腐朽氣息的陰冷視線，從九天之上，從九幽之下，從四麵八方，悄無聲息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一種審視。
    如同農夫審視著自家圈養的牲畜，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掌控感。
    陸長青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找到了。”
    他終於抬起眼眸。
    下一刻，他雙瞳之中，有億萬星辰生滅，神光流轉如瀑！
    神通，隔垣洞見！
    現實與虛幻的界限，在他眼中被瞬間擊穿、剝離！
    轟！
    一幅遠超想象，甚至足以讓仙神為之瘋狂的恐怖畫卷，在他神魂深處悍然展開！
    那是一株樹。
    一株根本無法用任何言語去形容的通天巨木！
    它的根係漆黑如墨，紮根於不見底的幽冥深處，汲取著無盡的怨氣與鬼氣。
    它的樹冠龐大如華蓋，遮蔽了整個明州的天穹，每一片樹葉都大如山嶽，其上紋路詭異，仿佛記錄著無數生靈死前的哀嚎。
    億萬萬粗壯的墨綠色藤蔓，如同垂天之蟒，從那撐天拄地的主幹上垂落。
    這些藤蔓深深刺入明州的大地，構成了一張活著的、正在呼吸的巨大網絡。
    它們甚至已經蔓延到了鄰州的地界，貪婪地擴張著自己的“餐盤”。
    陸長青的視線繼續深入。
    他看到了。
    看到無數細碎的、扭曲的魂魄虛影，正從城中、荒野、每一寸土地上升起。
    那些魂魄臉上還殘留著生前最後的恐懼與不甘，卻被藤蔓上生出的細密倒刺精準地勾住。
    隻是一瞬。
    所有的魂魄，連同那份執念，都被瞬間吸幹，化作最精純的養分，順著藤蔓匯入那通天徹地的巨木主幹。
    這哪裏是樹。
    這分明是一尊正在進食的……神！
    上古建木殘肢，墮於九幽，以怨氣鬼氣為食，再生靈智，化作如今的妖神——建幽！
    饒是陸長青的見識，此刻心中也不由泛起一絲波瀾。
    這建幽的力量，早已超越了羽化境的範疇。
    在這片被它樹冠籠罩的神域之內，它就是唯一的規則，它就是至高的主宰！
    陸長青緩緩收回神通。
    眼前的幻象消失，但那種被鎖定、被審視的陰冷感覺，卻愈發清晰，如附骨之疽。
    他終於明白。
    任何踏入明州的生靈，從呼吸第一口空氣開始，自身氣機便會與這尊妖神相連。
    待得久了，便會被徹底同化，淪為它根係下的一捧花肥。
    永世不得超脫。
    他轉過身，看向一臉緊張的燕赤霞和麵色蒼白的聶小倩，用一種陳述事實的平靜語氣，說出了足以讓任何人崩潰的真相。
    “我們並非被困住了。”
    “而是被一尊偽神，圈養在了它的庭院裏。”
    “這整個明州，連同其上所有的人、鬼、生靈，都隻是它餐盤裏的口糧。”
    話音落下的瞬間。
    轟隆——
    天，毫無征兆地黑了。
    不是烏雲蔽日，而是光線本身被抽離，夜幕以一種不合常理的速度，轟然降臨！
    一股比先前濃鬱百倍的森然鬼氣，混合著龐大的、充滿憤怒與神性威嚴的意誌，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
    空氣變得粘稠，仿佛要凝固。
    聶小倩嬌軀劇烈顫抖，臉上血色盡褪，她死死地盯著上空那片虛無的黑暗，用帶著哭腔的聲音顫聲道：
    “它……它在看我們。”
    “它因為您的窺探……生氣了！”
    ......
    夜幕，以一種剝奪萬物光芒的姿態，轟然降臨！
    並非烏雲蔽日，而是光線本身，被一股無上意誌強行從這方天地抽離。
    “嗚——嗷——！”
    鬼哭神嚎之聲，如億萬冤魂同時從九幽地獄爬出，瞬間響徹金元城內外。
    陰影在蠕動，大地在開裂。
    無數奇形怪狀的鬼物從牆角、地底、屍骸中瘋狂湧出，它們的眼眸中燃燒著比白日裏凶悍十倍的暴虐與饑渴。
    燕赤霞臉色煞白，隻覺渾身真元都被那股神性威壓凍結，連握劍的手都開始顫抖。
    聶小倩更是嬌軀搖搖欲墜，若非燕赤霞扶著，早已癱軟在地。
    陸長青神色不變，屈指一彈。
    嗡！
    一道無形劍意擴散開來，化作一個透明的護罩，將三人籠罩其中。
    任憑外界鬼潮如何洶湧，嘶吼如何淒厲，這方寸之地，始終安寧如初。
    陸長青的目光，穿透了無盡的鬼物，落在了它們身上。
    他發現，這些鬼物悍不畏死，即便被劍氣斬成碎末，它們的殘骸也會迅速化作黑氣，融入腳下的大地。
    幾個呼吸之後，同樣的鬼物，便會從另一處陰影中重新凝聚成形，甚至比之前更加凶戾。
    殺之不盡，滅之不絕。
    “師尊……”燕赤霞的聲音帶著一絲絕望，“這……這根本殺不完！”
    “殺它們，本就毫無意義。”
    陸長青語氣平淡。
    “每一次擊殺，都隻是在替那株妖樹消化養分而已。”
    話音剛落，鬼潮之中，數道更為強大的氣息猛然爆發！
    那是幾尊身高數丈，身披骨甲，手持巨斧的妖魔，它們的氣息，竟已堪比元胎境修士！
    它們是那妖樹根係之上，直接結出的“果實”。
    就在此時。
    遠方的天際，毫無征兆地亮起一道璀璨的金光。
    那金光如利劍，撕裂了這片人為製造的濃重夜幕！
    九道強橫霸道的神將氣息，簇擁著一道更為恐怖、仿佛能引動星辰墜落的威壓，轟然降臨！
    神威赫赫，如烈日當空，所過之處，陰森的鬼氣竟被驅散了小半！
    在其身後，更是有各色遁光跟隨，那是上千名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