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之後。
    大景皇朝的天，徹底變了。
    那場由五位星君主導，席卷三十六州的鐵血巡查，已然落下帷幕。
    數不清的宗門被連根拔起，他們的山門化作廢墟，他們的典籍堆滿了皇城的國庫。
    那些負隅頑抗的，或是心存僥幸的修士，其頭顱被神將們築成了京觀，立於各州要道，無聲地昭告著一個新時代的降臨。
    一個嶄新的，隻屬於人道皇朝的神道秩序，在仙宗的屍骸之上，建立了起來。
    在解決了所有外部的威脅之後，姬明月的目光，平靜地轉向了皇朝內部。
    她以雷霆鐵腕，整頓朝綱，頒布新法。
    詔令一下，監察神將巡遊天下。
    無數盤根錯節，自以為高枕無憂的世家大族，連同他們扶持的貪官汙吏，一夜之間，灰飛煙滅。
    抄家，問斬。
    沒有審判，沒有辯駁。
    刀兵所指，便是定論。
    一時間，朝堂為之一清，天下噤若寒蟬。
    緊接著，是惠及萬民的政令。
    興修水利，開墾荒田，減免賦稅，鼓勵農桑。
    於是，原本因五子奪嫡與仙宗作亂而死氣沉沉的大景疆域，竟以一種驚人的速度，重新煥發生機。
    田埂上，再次響起了農人引吭高歌的號子。
    城鎮裏，南來北往的商隊絡繹不絕，帶來了繁華與希望。
    一股蓬勃向上，欣欣向榮的氣息，開始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蒸騰而起。
    整個人道皇朝，蒸蒸日上。
    而親手締造了這一切的傳奇，大景國師陸長青，卻仿佛從所有人的視線中，徹底消失了。
    他遣散了國師府內絕大部分的仆役與護衛，隻留下了燕赤霞與聶小倩看管府邸。
    他將從各大仙宗繳獲來的，堆積如山的功法秘籍與天材地寶，看都未看，便盡數交給了姬明月，讓她自行充實國庫，或是用來賞賜有功之臣。
    他最後一次召見了李小純。
    曾經那個愛吹牛還有些嬰兒肥的小胖子，如今背靠女帝，在大景混得風生水起的人物。
    他瘦了些，也沉穩了些，但見到陸長青時，那股子藏不住的顯擺勁兒又冒了出來。
    “國師大人！”李小純躬身行禮，姿勢標準無比，但嘴角那抹笑意卻怎麽也壓不住，“您看我這身，女帝親賜！現在誰見了我，不得恭恭敬敬地叫一聲‘李大人’！”
    他嘿嘿笑著，撓了撓頭：“當然，這……這都是托了您的福。要不是當初您……”
    陸長青隻是安靜地看著他，目光平和。
    李小純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那點小小的得意，在陸長青平靜的注視下，慢慢化作了由衷的敬畏與感激。他知道，眼前這個人，才是支撐起這一切的擎天之柱。
    “好好做。”陸長青拍了拍他的肩膀，“別給你師父丟人。”
    “是！大人放心！”李小純猛地挺直了腰杆。
    最後，陸長青去見了姬明月。
    還是在那座處理政務的養心殿，堆積如山的奏章旁。姬明月依舊穿著那身威嚴的紫色星辰神袍，隻是眉宇間，少了幾分金戈鐵馬的殺伐氣，多了幾分君臨天下的沉澱。
    “我要走了。”陸長青開門見山。
    姬明月握著朱筆的手，微微一頓。
    殿內的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
    她沒有抬頭，目光依舊落在奏章上，聲音聽不出什麽波瀾：“去哪？”
    “回雍州，百脈山。”陸長青道，“準備閉關，或許會很久。”
    他頓了頓，補充道：“或許，會就此羽化飛升。”
    殿內，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燭火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
    許久，姬明月才緩緩抬起頭。
    那雙倒映著宇宙星河的鳳眸，靜靜地看著他，裏麵的星辰，似乎比平時要黯淡幾分。
    “國師之位，朕會一直為你留著。”她說道。
    “隨你。”
    “大景，亦是你的大景。”
    陸長青笑了笑，不置可否。
    “若有朝一日，遇到連封神榜也解決不了的大事，”他看著她，認真道，“可來百脈山，找我。”
    姬明月眼中的星光，似乎顫動了一下。
    她點了點頭，很輕，但很鄭重。
    “好。”
    再無多言。
    陸長青轉身，一步踏出，身形便消失在了殿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姬明月獨自坐在空曠的大殿裏，維持著抬頭的姿勢，許久未動。
    良久，她才緩緩低下頭，手中的朱筆落下，卻在奏章上，留下了一滴濃重而突兀的墨點，漸漸暈開。
    ……
    雍州，百脈山。
    一道青色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山腳下。
    陸長青抬頭望去。
    山還是那座山，林還是那片林。
    他一步步，沿著記憶中的小徑，向著山頂那座小道觀走去。
    這裏一如往昔，清淨，幽雅。
    鬆濤陣陣，鳥語啾啾。
    因為他曾在此地掀起的滔天波瀾，百脈山早已被雍州官府劃為禁地，方圓百裏，杳無人煙。
    這反而讓此地，保留了最原始的寧靜。
    道觀的院門前，三尊身披甲胄的紫府道兵，如同雕塑般佇立著，身上落滿了塵埃與枯葉。
    在感知到陸長青氣息的瞬間，它們身上的死氣陡然消散，齊齊睜開了空洞的雙眼，對著他，單膝跪地。
    陸長青揮了揮手，示意它們繼續守衛。
    他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走進了小小的院落。
    陽光正好，透過斑駁的樹影，灑在滿是青苔的石階上。
    一切，都和他離開時，一模一樣。
    陸長青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然後長長地，舒了口氣。
    緊繃的心神，在這一刻，才真正地鬆弛下來。
    他閉上眼，感受著山間的清風，聆聽著林中的鳥鳴。
    人間事，已了。
    接下來，該做自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