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給自己上香,該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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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般日升月落,光陰流轉。
    當陸長青再次睜開眼時,已是三日以後。
    他仍在那石桌旁靜坐。
    身未動,心已遊遍太虛。
    三天三夜,風拂過,落葉已在他肩頭與膝上堆積成塚。
    世間的一切喧囂,都已沉澱。
    無論是大景的赫赫皇權,還是仙宗的累累屍骨。
    無論是姬明月那雙倒映星河的鳳眸,還是自己曾掀起的滔天血海。
    一切過往,皆被洗去,沉入心湖之底,再不起一絲漣漪。
    此刻,他的心神澄澈如琉璃,空無一物。
    陸長青緩緩站起身。
    簌簌。
    身上的枯葉與塵埃無聲滑落,那身青色道袍,依舊不染纖塵。
    他邁步,走向道觀中那座隻供奉了“天地”牌位的主殿。
    吱呀——
    殿門推開,一股混合著朽木與塵埃的冰冷氣息撲麵而來。
    殿內光線昏暗,蛛網在梁柱間結成了一片片灰色的幔帳,隨著氣流微微晃動。
    這裏,已經太久沒有人煙。
    陸長青衣袖輕拂。
    一股無形的柔風掃過,沒有半分煙火氣,殿內的蛛網、塵埃便瞬間消散,仿佛從未存在過。
    木梁恢複了原有的色澤,石磚地麵也變得潔淨如洗。
    做完這一切,他心念一動。
    一尊與他等身高的神像,憑空出現在殿中。
    神像通體是一種璀璨的金色,卻不顯得俗氣,反而有一種曆經萬民香火祭拜後,沉澱下來的神聖與威嚴。
    三頭六臂,法相莊嚴。
    這正是當初他在青州開府立廟時,親手捏塑的第一尊泥像,裏麵蘊藏有自身神嬰一絲本源。
    如今,它早已吸收了無量願力,脫胎換骨,化作了真正的神金之軀。
    這是他的本命神像。
    也是用來承載他那尊“神嬰”的道體。
    陸長青托著神像,緩步走上供台,將其穩穩地安置在正中央。
    原本的“天地”牌位,則被他移到了神像兩側,分立左右。
    他靜靜看著供台之上。
    那尊金碧輝煌、威嚴無比的“自己”,與兩側古樸滄桑的“天地”牌位並列。
    這畫麵,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奇異與不協調。
    陸長青忽然生出一個念頭。
    他從儲物法寶中取出一炷香,指尖靈火一閃,將其點燃。
    青煙嫋嫋,筆直升起,如同一道通往幽冥的引路信。
    他手持長香,對著自己的神像以及天與地,鄭重地,拜了三拜。
    一拜皇天,大道三千皆有路。
    二拜後土,得此世修行之舟。
    三拜本心,搏前路一線生機。
    然後,他將香插進了供台前的紫金香爐中。
    “哈哈哈~”
    做完這一切,他注視著那尊沐浴在香火煙氣中的自己,突然就笑了起來。
    那笑聲不大,在空曠寂靜的大殿中回蕩,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荒誕與釋然。
    為自己立像。
    為自己上香。
    如果失敗了,自此世間無陸長青,那便是在祭拜自己。
    這世間,大概也隻有他了。
    笑聲漸斂,陸長青的神情重新歸於絕對的平靜。
    他散出神念。
    嗡——!
    三千尊氣息幽深的紫府道兵,自虛空中顯化,無聲無息地散布於百脈山的每一個角落。
    它們或立於山巔之上,俯瞰雲海。
    或隱於幽深密林,與影同化。
    或沉於冰冷溪澗,化作頑石。
    自此刻起,這座山峰,已是他的陵寢,亦是他的道場。
    一隻鳥也別想飛進來,一縷風也別想泄出去。
    最後,陸長青回到殿中。
    他沒有理會蒲團,就那樣盤膝,坐在了自己神像的正前方,與那尊金色的“自己”遙遙相對。
    他閉上了雙眼。
    《幽冥錄》的內容,如同冰冷的水銀,在他的識海中一字一句地鋪展開來。
    每一個字,都透著一股陰冷、詭異,卻又直指一條匪夷所思的通天大道。
    他的心神,沉入其中,開始推演。
    第一步,神嬰離體。
    然後,親手終結這具修煉到羽化境的肉身。
    這是斬斷一切退路的開始。
    “待化為鬼之時……”
    他的思緒在這一步停頓了一瞬,感受著那剝離血肉的冰冷。
    這天地已經化作詭祖的道場,怔怔的人間鬼蜮。
    也正因如此,那無處不在的怨煞、陰邪之氣,在感受到生靈死亡的瞬間,將如同嗅到血腥的鯊群,從天地間每一個角落瘋狂湧來。
    靈玄子,便是被這第一波浪潮,衝刷得神智崩潰,沒來得自我了斷便淪為瘋魔。
    “東皇鍾……”
    陸長青心念沉靜如水,金鍾已然懸於神魂之上,萬法不侵。
    這一關,他有自信,能為自己撐開一片絕對純淨的領域。
    能過。
    那麽,下一步。
    “再殺一次。”
    讓剛剛誕生的,至純至強的鬼體,再一次迎來死亡。
    那之後,便可成為……聻。
    鬼之死,曰聻。
    一種更加恐怖,以鬼為食的存在。
    陸長青的思緒,沒有絲毫波瀾,隻是冷酷地往下推演。
    這還不夠。
    這僅僅是前奏。
    “聻死為希。”
    殺死“聻”,化作“希”。
    他的感知在推演中開始消失,世界化作一片聽不見的死寂。
    “希死為夷。”
    殺死“希”,化作“夷”。
    眼前的萬物失去了立體,歸於一張絕對平麵的畫。
    “夷死為微。”
    殺死“夷”,化作“微”。
    整張畫,連同他自己,都開始坍縮,無限趨近於一個渺小到不存在的點。
    “微死,無形。”
    最終,連那最後一絲“微”也被抹去。
    徹底的死,徹底的空,徹底的無。
    一次次的自我毀滅,一條不斷走向虛無的絕路,每一步都是萬丈深淵。
    行差踏錯,便是神魂俱滅,連輪回的機會都不會有。
    直到最後。
    “其於無形之時,煉詭為神,羽化而飛仙。”
    在那最徹底的“無”之中,點燃那一點不滅的靈光,逆轉生死,顛倒有無。
    將所有死亡與詭異的資糧,悉數煉化。
    從虛無中,孕育出全新的、至高無上的……存在!
    陸長青,緩緩睜開了雙眼。
    嗡——!
    一聲仿佛來自開天辟地之初的混沌鍾鳴y悠悠蕩開。
    一座丈許高的古樸銅鍾,自虛無中浮現,緩緩降下,將他盤坐的身影徹底籠罩。
    那鍾體並非凡銅,呈現出一種混沌玄黃之色。
    鍾壁之上,日月星辰、山川草木、洪荒萬族的古老圖騰,如同活物般緩緩流轉。
    更有無數神魔祭祀、先民叩拜的模糊烙印,在鍾聲的回響中若隱若現,仿佛承載了一整個紀元的重量。
    鍾聲過處,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
    殿外拂動的清風凝固了,殿內飄蕩的塵埃靜止了,就連那香爐中筆直向上的青煙,也化作了一尊青色的琉璃。
    東皇鍾,鎮壓鴻蒙,隔絕內外。
    一方絕對庇護的領域,就此形成。
    鍾內的陸長青,眸光深邃而平靜。
    他的眼中,隻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決絕。
    現在。
    該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