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羽化開始:以頭做槌,再撞東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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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一聲沉悶如鴻蒙初開的鍾鳴,自山巔道觀浩蕩開來。
金色的音波在夜幕下化作實質的漣漪,一圈一圈地擴散,滌蕩乾坤,誅邪辟易。
那籠罩著整個天地的深沉灰霧,在這神聖的鍾聲麵前,竟被硬生生撕開了一道貫穿天穹的巨大豁口。
山野林間,無數剛剛從陰影中探出頭顱的鬼物,在鍾聲下連慘叫都發不出,魂體如烈日下的薄冰般飛速消融,在一片無聲的尖嘯中,驚恐萬狀地逃回更深邃的黑暗之中。
道觀主殿內,東皇鍾之外。
那尊與陸長青一般無二,已經融合了神嬰的三頭六臂神像,默然而立。
它的神情沒有半分波動。
隻是那居中的第三隻神眼,瞳孔深處清晰地倒映著鍾內的一切,冷漠地注視著那具剛剛倒下的、屬於陸長青的屍體。
是的。
一具屍體。
就在方才,鍾聲響起的那一刹那,陸長青以自己的頭顱,用盡了此生最後一分氣力,決絕地撞向了這座鎮壓鴻蒙的無上至寶。
以身殉道。
這是他為自己選擇的,通往《幽冥錄》上那條絕路的第一步。
也是他能想到的,最穩妥、最瘋狂的辦法。
東皇鍾響,神威浩蕩,能於瞬息間隔絕天地。
將那無處不在的、足以將任何新死之魂瞬間汙染成瘋魔的怨煞之氣,徹底摒棄在外。
鍾聲餘音嫋嫋,金色的神輝在鍾壁內壁之上靜靜流淌,形成了一方絕對純淨、絕對安全的領域。
事實,也確實如此。
不過片刻光景,在那具尚有餘溫的屍身之上,一縷虛幻的青煙緩緩升騰而起。
青煙嫋嫋,逐漸凝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那輪廓在煌煌金光中顯得格外暗淡,仿佛風中殘燭,隨時都會被這神聖威壓徹底衝散。
陸長青,睜開了“眼”。
不,他沒有眼睛。
這是一種全新的感知方式,他的意識第一次從血肉的囚籠中掙脫,赤裸裸地暴露在這片天地之間。
思維還有些渾噩。
最後的記憶,停留在自己的頭骨與混沌鍾壁碰撞時,那瞬間爆開的劇痛與墜入無邊深淵的黑暗。
這讓他想起修行之初,子陽老鬼差點把自己血祭時,自己瘋狂撞鍾,也是這般感覺。
緊接著,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
那不是血肉之軀感受到的寒冷,而是一種源自“存在”最深處的、被整個世界剝離的酷刑。
整個世界都在瘋狂地汲取著他的“溫度”,他的意識,他的一切。
即便是身處東皇鍾的庇護之下,這種生命本質升維後帶來的虛無感,也無法被完全隔絕。
他“看見”了自己半透明的雙手,帶著一絲絲死寂的青灰色。
他“看見”了那具靜靜躺在下方的肉身,怒目圓睜,鮮血淋漓。
那已經是一具沒有了“我”的空殼。
與此同時,一種難以言喻的饑餓感,從他魂體的每一寸角落瘋狂滋生、咆哮。
那不是對食物的渴望。
而是對“生機”的貪婪,對“陽氣”的覬覦,對一切溫暖事物的、最原始、最瘋狂的吞噬衝動!
他感覺自己正在不斷地變得稀薄。
若是不做些什麽,就算沒有外界的怨煞侵染,自己這新生的鬼魂,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因為這種“饑餓”而徹底崩潰,消散於無。
人死為鬼。
他成功了第一步。
但這一步的終點,不是永存,而是更快的寂滅。
陸長青的魂體,沒有絲毫的猶豫。
他不能等。
絕不能等到那份源自鬼魂本能的饑餓,徹底吞噬掉他作為“陸長青”的理智。
他必須在自己還清醒的時候,走完第二步!
鬼死為聻!
他一“咬牙”,或者說,是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那道虛幻的魂魄,凝聚起最後的神智與力量,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朝著麵前那鐫刻著日月星辰的混沌鍾壁,狠狠撞了過去!
“咚——!”
這一次的鍾聲,比之前那次要輕了許多,也空靈了許多。
不再是鎮壓萬物的沉悶,而是一種近似於靈魂碎裂的哀鳴。
金色的音波再次蕩漾開來。
首當其衝的,便是陸長青那本就虛幻的魂體。
在與鍾壁接觸的瞬間,他的魂魄便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畫卷,從邊緣開始迅速變得焦黑、卷曲,然後寸寸崩解。
他的意識在金色的音波中被徹底撕碎,化作了最微不足道的塵埃。
可就在他魂體完全消散的那一刹那,無數比星屑還要細微、肉眼根本無法看見的光點,從那破碎的魂體中灑落。
它們沒有消散在空氣中,而是在鍾聲的引導下,緩緩飄落。
最終,盡數沒入了他那具冰冷的屍身之內。
然後,一切歸於沉寂。
鍾內,又恢複了那死一般的平靜。
隻有那具屍體,靜靜地躺著,仿佛什麽也未曾發生。
時間,失去了意義。
日升,月落。
春去,秋來。
不知過去了多久,或許是大半個月,又或許是更久。
道觀外的神像依舊冷漠地注視著一切,三千道兵如同最忠誠的石雕,靜靜守護著這座孤峰。
鍾內,陸長青那具早已冰冷僵硬的屍身,忽然,微微動了一下。
不是複活。
而是一種更為詭異、更為恐怖的變化。
隻見一團濃鬱如墨的黑煙,從他的七竅之中緩緩溢出,在他的身體上方匯聚、翻滾、蠕動。
最終,那團黑煙凝聚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它從屍體中,緩緩地,“坐”了起來。
那人影的形態極不穩定,時而凝聚如實質,時而渙散如煙霧。
它的麵容是一片模糊的扭曲,隻能隱約看到一雙透著純粹凶戾與暴虐的、深不見底的眼眶。
一股純粹的、不加掩飾的、要毀滅眼前一切的攻擊欲望,從它身上瘋狂散發出來。
它,就是“聻”。
以鬼為食,因死而生。
當它徹底成形,第一縷意識,便是被囚禁的暴怒。
它發現了這口將它困住的大鍾,暴怒於自己不能出去大快朵頤。
吼!
一聲無形的咆哮在鍾內炸響,那煙霧形成的人影,發瘋般地撲向鍾壁,用拳頭、用身體、用一切能用的方式,瘋狂地攻擊著。
可它的攻擊,落在東皇鍾的內壁上,卻連一絲漣漪都無法激起,更不用說發出聲響。
這徹底點燃了它的凶性。
它不知疲倦,不知疼痛,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攻擊。
發狂,攻擊,再發狂,再攻擊。
時間在它無意義的狂暴中流逝。
奇特的是,每一次攻擊之後,它的力量似乎都在增長一分,那煙霧組成的身軀,也變得愈發凝實一分。
它的憤怒與狂暴,竟成了它最好的養料。
終於。
在不知道第幾十萬次的撞擊之後。
咚!
一聲極輕,卻真實無比的鍾鳴,被它敲響了。
這聲鍾鳴仿佛一個開關。
“聻”那張扭曲的麵孔上,第一次浮現出了近似於“錯愕”的情緒。
緊接著,是更為狂暴的欣喜!
它找到了方法!
它用盡全部的力量,再一次,狠狠砸在了鍾壁之上!
咚——!
浩瀚的鍾聲,終於再一次,響徹起來!
金色的神聖音波,轟然蕩漾。
而這一次,它親手敲響的鍾聲,成了埋葬它自己的喪鍾。
那誅邪辟易的至陽力量,對它這種至陰至邪的存在而言,是世間最恐怖的劇毒。
“吼……?”
它那宛若實體的身軀,在鍾聲中猛然一僵,狂暴的凶性瞬間被一種源自本能的、極致的恐懼所取代。
它的身軀,如同被陽光照射的濃霧,開始飛速地變得虛幻、透明。
最終,在那滌蕩一切的金色漣漪中,在他消亡的瞬間,他恢複了屬於陸長青的清明。
但隨機便徹底化作一縷微不可查的白煙,嫋嫋升起,然後消散無蹤。
鍾內,又恢複了平靜。
隻有一具已經僵硬的屍體橫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