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殷郊,看你往哪裏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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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陸長青沒有回想起來。
他的存在,隻是一片純粹的迷惘。
外界,有什麽東西在呼喚他。
那不是聲音,也不是意念,而是一種更為本源的牽引。
如同潮汐奔赴明月,如同鐵屑奔赴磁石。
這是一種源於他此刻生命形態的、不可抗拒的定律。
那裏,有他的“殼”。
一個能承載他這縷無形之念的錨點。
沒有思考,沒有猶豫。
他的身形,那團介於虛實之間的模糊光影,開始移動。
他朝著東皇鍾的鍾壁飄去。
那古樸厚重的青銅,鐫刻著日月星辰,流淌著鎮壓萬古的神威。
在他的感知中,這本該是無法逾越的絕對壁壘。
然而,當他觸碰到鍾壁的瞬間,沒有碰撞,沒有阻隔。
他的身影,就那麽穿了過去。
無聲無息,如一縷輕煙融入空氣,沒有激起半分漣漪。
東皇鍾對他毫無反應。
此刻的他,是“無形”,不屬於任何一種能被這尊無上至寶所定義的“威脅”。
他隻是一個路過的概念,一個短暫存在的虛無。
殿內的死寂,瞬間變得鮮活起來。
空氣中,殘留著香火願力燃燒後的餘燼氣息。
那是一種冰冷、神聖,卻又混雜著億萬生靈七情六欲的複雜味道。
他的“目光”,落在了大殿中央。
那尊三頭六臂的神像,靜靜矗立。
它沒有碎。
與姬明月在神都太和殿看到的不同,這座位於百脈山之巔的、一切的源頭神像,完好無損。
而它的神情,是一種極致的冷漠。
一種剝離了所有情緒,甚至超越了神性淡漠的、純粹的“無情”。
就是它。
呼喚他的源頭。
陸長青渾噩的意識中,升不起半分的熟悉感。
他隻是本能地知道,自己必須進去。
他飄了過去。
靠近神像。
那股源自本能的吸引力,化作了致命的誘惑。
他沒有猶豫,朝著神像的眉心,徑直融入。
就在他即將觸碰到神像的刹那。
嗡——!
整座神像,劇烈地顫抖起來!
那不是物理層麵的震動,而是一種發自核心的、狂暴的抗拒!
神像之上,陡然浮現漆黑的裂紋,亮起刺目的血光。
一股陰冷、暴戾、充滿了無盡怨毒與憤怒的意誌,從神像深處轟然蘇醒,化作一道無形的屏障,狠狠地將陸長青的無形之體推拒在外!
這股意誌在咆哮。
在怒吼。
它在抗拒!
陸長青的意識被這股氣息衝擊,那片混沌的意識之海中,第一次浮現出了名為“危險”的漣漪。
這個“殼”,不歡迎他。
就在這時。
咚——
一聲鍾鳴。
聲音不大,甚至稱得上是輕柔,並非響徹雲霄的煌煌天音。
它源自那口靜靜矗立在神像身後的東皇鍾。
鍾聲響起,並非針對陸長青,而是籠罩了那尊正在劇烈掙紮的神像。
時間與空間,在這一刻被強行凝固。
神像上爆發的所有血光,那股暴戾怨毒的意誌,就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喉嚨,瞬間被壓製、撫平,重新沉寂了下去。
神像的劇烈顫抖,戛然而止。
一切反抗,都被這至高無上的力量,強行鎮壓。
陸長青的無形之體,再無任何阻礙。
他順著那股本能的牽引,緩緩地、徹底地,融入了神像的眉心之中。
一切,重歸死寂。
神像依舊矗立,仿佛剛才那場無聲的對抗,隻是一場幻覺。
但是。
神像那三顆頭顱之上,每一個額間,那本該緊閉的第三隻神眼,卻在這一刻,無聲地,緩緩睜開。
那不是屬於陸長青的眼睛。
也不是屬於神隻的眼睛。
三雙眼瞳之中,沒有神性的光輝,沒有智慧的深邃。
有的,隻是無窮無盡的怨毒。
是滔天的怒火。
是足以焚燒九天十地,讓整個世界都為之顫栗的、最純粹的惡意與毀滅欲。
那目光,仿佛穿透了道觀的殿頂,穿透了無盡的虛空,看向了九天十地。
下一瞬。
三隻神眼中的怨毒與怒火,如潮水般退去。
神眼齊齊閉上,再無半分痕跡。
隻是神像的神情,變得更加冷漠,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極盡嘲諷的冷笑。
整座大殿,又恢複了那亙古不變的、死一般的寂靜。
……
“呼……呼……呼……”
劇烈的喘息撕扯著喉嚨,帶來火辣辣的刺痛。
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每一次跳動都沉重得像是戰鼓。
他又在奔跑。
雙腿灌了鉛一般沉重,肺部仿佛要炸開。
身旁,是方相那小山般的身軀,每一次落地都讓地麵微微震顫,撞開擋路的灌木與荊棘。
破敗的廟宇就在前方。
我是誰?
殷郊。
我在哪?
在逃亡。
腦海中,答案清晰而絕對,如同與生俱來的記憶。
他是大商儲君,正在被父王的追兵追捕。
可為什麽……為什麽感覺這麽假?
每一個念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種強烈的違和感。
仿佛他是一個提線木偶,正在被一隻無形的手,牽引著上演一出不屬於自己的、極其老套的悲劇。
他想停下來,但身體的本能,那股對死亡的恐懼,驅使著他不能停。
“吱呀——”
方相一腳踹開腐朽的廟門,將他護在身後。
一切都像是被設定好的劇本。
他看到了那塊寫著“軒轅”二字的匾額,看到了那尊麵目模糊的神像,甚至下意識地走上前去,俯身下拜。
每一個動作都無比流暢,無比自然。
可那股“不對勁”的感覺,卻如同跗骨之蛆,在他的意識深處瘋狂滋生。
這裏,好像還應該有個人。
一個……穿青衣的道士?
是誰?
他想不起來。
每一次試圖深入思考,記憶就會變得模糊,然後被“我是殷郊”這個絕對的認知強行覆蓋。
“轟!”
沒等他喘息多久,廟外傳來追兵的腳步聲。
一道陰鷙的身影踏破牆壁,帶著數十個周身繚繞著鬼氣的僵硬甲士,堵住了唯一的生路。
雷開!
看到這張臉的瞬間,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攀升到了頂點!
方相的怒吼,陰兵的逼近,手中長劍的冰冷觸感……一切都無比真實。
他也確實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懼與憤怒。
但在這恐懼與憤怒之下,卻有一片絕對的、冰冷的平靜。
仿佛有一個置身事外的“他”,正在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他與方相背靠著背,揮舞著長劍,與那些不知疲倦、不畏死亡的陰兵瘋狂廝殺。
劍刃劃破空氣,帶起嗚咽的風聲。
陰兵的骨爪撕裂了他的衣袍,在手臂上留下深可見骨的傷口。
痛。
很痛。
但依舊不對。
這個叫“殷郊”的身體,正因為恐懼而顫抖,因為憤怒而咆哮。
可他真正的意識,卻在冷靜地分析。
這些陰兵,力量不錯,但行動僵硬,毫無章法,簡直是最低級的炮灰。
就這?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帶來一絲荒謬。
雷開站在陰兵之後,臉上掛著貓戲老鼠般的獰笑,那刻薄的聲音劃破了激戰的喧囂。
“殷郊,看你往哪裏逃!”
這句話,如同暮鼓晨鍾,狠狠撞進了他的意識深處。
也像是一句蹩腳的台詞,點燃了某種引信。
奔湧的情緒,激烈的廝殺,在這一刻仿佛都慢了下來。
他揮劍的動作沒有停,求生的本能依舊在主宰著這具身體。
但那片冰冷的平靜,卻徹底擴散開來,壓倒了所有被強加的“情緒”。
不對。
一直都不對。
被雷開抓住,就會死。
不,比死更可怕。
會徹底“消失”。
這個念頭無比清晰。
可雷開這句毫無新意的挑釁,卻讓他不再那麽恐懼,反而有了一絲……想笑的衝動。
就這句?沒別的詞兒了?
這不對。
非常不對。
雷開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