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後。
    陸長青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觀星台上。
    他的出現，未曾驚動一絲風，仿佛他本就站在那裏，亙古未變。
    姬明月與靈隱子早已在此等候。
    大戰勝利的喜悅並未在此地停留，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沉重的、幾乎凝成實質的死寂。
    靈隱子那身閻羅王袍上的死氣，比去時更加濃鬱，顯然，與長眉真人那等級數的地仙交手，即便是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姬明月看著陸長青，那雙倒映著億萬星辰的鳳眸中，敬畏之色已深入骨髓，卻也掩不住一絲發自神魂深處的疲憊。
    她輕輕一招手。
    那張承載著大景國運的封神榜，化作一道流光，懸浮於三人之間。
    榜上，原本光華璀璨的上千個名字，此刻竟有九成以上變得黯淡無光，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會徹底熄滅。
    每一個黯淡的名字，都代表著一尊神隻的隕落。
    姬明月看著那片灰暗，心如刀絞。
    “神，此戰損耗如何？”她輕聲問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封神榜那古老的獸皮之上，緩緩浮現出一行行威嚴而冰冷的血色文字。
    一道淡漠無情的神念，直接在三人腦海中響起。
    【此戰，大景國運折損五成。】
    【榜上十二星君，盡數隕落，神魂歸榜。】
    【一千三百神將，僅餘八位尚存。】
    【欲使其等自榜中複蘇，重聚神體，需耗人道信仰之力一億八千三百六十萬願力。】
    【以大景如今之國力，需休養生息，積攢百年，方可補全。】
    百年。
    整整一百年。
    姬明月沉默了，連呼吸都仿佛停滯。
    她是大景的皇帝，更是執掌封神榜的鬥姆元君，每一個隕落的名字，都曾是她親手敕封的忠魂。
    百年光陰，對凡人是幾代更迭，對皇朝而言，更是充滿了無盡的變數。
    太久了。
    但僅僅數息之後，她眼中的沉痛便被絕對的冷靜與果決所取代。
    她神識微動，一道道旨意通過觀星台，瞬間傳遍了整個神都。
    “傳朕旨意！”
    “凡我大景子民，生育三胎以上者，由朝廷撫養其一，直至成年！”
    “凡此戰有功將士家眷，撫恤加倍，其子女入學、入仕，皆享最高優待！”
    “開國庫，以戰利仙宗之寶，撫天下，勵民生！”
    一係列直指核心的國策，從她口中有條不紊地頒布。
    人口，才是人道之基石，國運之根本。
    陸長青靜靜看著，點了點頭，這位女帝的心性，確實非凡。
    “國策雖可解一時之困。”
    姬明月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向陸長青，這才是她心中懸而未決的最大恐懼。
    “但百年之間，若仙界再犯，我大景……又當如何？”
    此次能贏，是因國師在此。
    可誰能保證，仙界不會降下比地仙更恐怖的存在？
    “不必擔心。”
    陸長青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卻帶著一股足以鎮壓天地，安定人心的絕對力量。
    “此次天地異變，能容納地仙降臨，已是極限。再往上的存在，這方天地承受不住，他們自己，也承受不住。”
    他話鋒一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更何況，地仙下界，並非無根之木。他們需以凡間殘留的仙宗道統、神像為坐標，方能錨定自身，投下法身。”
    “否則，他們便是無根的浮萍，輕易就會被這人間的天地法則同化、排斥，甚至抹殺。”
    姬明月鳳眸驟然一亮，瞬間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國師的意思是……”
    “我會去各家仙宗，走一趟。”
    陸長青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隻是要去鄰居家串個門。
    “把他們留在人間的‘根’，一寸不留，全都給拔了。”
    “沒了坐標，他們就算想下來，也隻能是些神仙境的小角色。”
    “那種貨色，來多少，你這都天星鬥大陣，便能殺多少。”
    此言一出，姬明月與靈隱子皆是心神劇震。
    這番話語中蘊含的霸道與自信，仿佛一輪煌煌大日，瞬間驅散了姬明月心中最後的一絲陰霾。
    她對著陸長青，鄭重地，深深地行了一禮。
    “如此，大景億萬生靈，便拜托國師了。”
    正事商議完畢，陸長青環視一周，忽然想起了什麽。
    “說起來，申道人呢？”
    他隨口問道。
    “這麽大的陣仗，怎麽不見他的人影？”
    按理說，這位靈仙宗的掌門，作為皇朝最堅定的盟友之一，沒理由在這種時候缺席。
    然而，此話一出。
    觀星台上的氣氛，卻瞬間變得有些古怪。
    姬明月輕歎一聲，神情複雜地說道：“申道長……在國師您閉關的這些年裏，便已經羽化了。”
    “羽化了？”陸長青眉頭一挑，頗為意外，“成仙了？還是死了？”
    申道人那老家夥，精明得跟鬼一樣，滿肚子算計，怎麽看都不像是個會這麽早死的人。
    姬明月道：“他自己說，大限已至，該走了。”
    “不錯。”
    一旁的靈隱子沙啞地開口，補充道。
    “老朽本想借地府殘存的輪回之力，送他一程，助他來世能有個好出身。”
    “他卻拒絕了。”
    靈隱子那雙死寂的眼眸中，竟也透出一絲深深的不解。
    “他說，他自有歸處，無需我等多事。”
    “更言明，不必去尋他的轉世之身，隻需照拂好靈仙宗那幾個小輩便可。”
    靈隱子頓了頓，似乎在仔細回憶當時那詭異的情景。
    “最後，他還留下了一句……”
    “‘他日自有相見之時’。”
    這話聽著，就更不對勁了。
    一個將死之人，不求轉世，不念來生，卻篤定未來還能與他們再見？
    陸長青的腦海中，無數看似毫不相幹的線索，在這一刻轟然串聯！
    他想起了當初在靈仙宗祖師殿裏，看到的那尊格格不入的神像。
    那神像，名曰——分水將軍。
    一個在天庭舊部中，名不見經傳，甚至帶有羞辱意味的神職。
    可偏偏，在詭神殷郊的記憶碎片中，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對此人的怨念卻深得可怕。
    正是此人，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將他忽悠瘸了，鼓動他背叛師門，最終落得個淒慘下場。
    分水將軍……
    申公豹！
    封神大劫之中，以一己之力，將截教萬仙送上封神榜的絕世“祥瑞”！
    那個憑借一句傳世名言，在三界打出了赫赫凶名的存在！
    陸長青的表情，瞬間變得無比微妙。
    結合申道人這番神神秘秘的舉動，他心中忽然有了一個大膽到讓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離譜的猜測。
    自己好像也聽到這申道人對自己說過一次“道友請留步。”
    想到這，陸長青心裏不禁一陣惡寒，還好沒在洪荒遇到這個掃把星。
    而且那李小純喜歡結交各路道友的毛病，好像就是來自他師傅。
    這申道人難道就是申公豹的轉世？
    那他是怎麽逃過天庭墜落、封神榜破滅這等大劫的？
    陸長青思緒發散。
    他仿佛已經看見，在未來的某一天，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會出現在某個氣運衝天的倒黴蛋身後，親切地拍著對方的肩膀，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用最真誠的語氣說道：
    “道友，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