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仙界，九重天。
    指天峰頂，死寂無聲。
    混亂的仙氣亂流化作無形的利刃，在峰頂肆虐，卻吹不散那八道身影周遭凝滯如鐵的壓抑。
    長眉真人坐在自己的蒲團上，雙目緊閉。
    但他那兩條垂至胸前的長眉，卻在不受控製地微微顫動。
    那句誅心之言，“什麽檔次，也配與我鬥劍”，如最惡毒的魔咒，至今仍在他神魂深處反複回響，每一次響起，都帶來一陣本源被撕裂的劇痛。
    那不是戰敗的恥辱。
    那是將他萬古修持的劍道，連同他身為天仙的驕傲，一並踩進塵埃，再狠狠碾碎的蔑視。
    越想越氣！
    “噗。”
    一縷黯淡的金色仙血，終究是沒能忍住，從他嘴角溢出，滴落在地，瞬間將堅逾神鐵的峰頂岩石腐蝕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小孔。
    這聲輕響，打破了峰頂的死寂。
    轟！
    赤杖真人身下的星辰寶座，毫無征兆地炸成齏粉。
    他猛地站起，雙目赤紅，那張老臉因極致的憤怒與屈辱而扭曲，再無半分仙家氣度。
    “陸！長！青！”
    三個字，從他牙縫中擠出，每一個字都蘊含著足以焚山煮海的怨毒。
    “本座的化身！本座祭煉了三萬年的仙器赤星杖！還有我星羅宗三十六位神仙長老的道標神像！全毀了！”
    他的咆哮，引動了所有人的心火。
    “我禦靈玄宗，亦是如此！”
    寒溟聖仙那張枯瘦的臉陰沉得怕人，周身逸散的死氣，讓空間都泛起灰敗的波紋。
    “下界一次，吾等耗費的宗門底蘊可不少！如今非但一無所獲，反而折損了地仙化身，連本座的真身都受到了道傷！”
    他的話，讓在場所有天仙的臉色，又難看了一分。
    地仙化身隕落，不僅僅是損失一具分身那麽簡單。
    那是他們分割出去的一縷本源法則，是他們天仙道果的一部分。
    化身被滅，真身必然受創，修為倒退，沒有數千年的苦功，休想彌補回來。
    這代價，太大了。
    大到讓他們無法接受。
    “一個凡間！竟出了這等變數！”
    赤杖仙姥的聲音尖利刺耳，充滿了不甘。
    “我等八人聯手布局，降下地仙化身，何等陣仗？本該是雷霆掃穴，彈指間便將那人間皇朝化為飛灰！怎麽會敗？怎麽會敗得如此徹底！”
    沒人能回答她。
    那座血色的絕殺大陣，那個一人鬥四仙，執掌滅世凶劍的青衣身影，是他們所有人共同的噩夢。
    “那殺伐大陣……陸長青，究竟是什麽來頭？”
    一直沉默的大溟真人，緩緩開口，他那浩瀚如淵的氣息，此刻也出現了明顯的滯澀與虛弱。
    “天仙定能鎮壓此獠！”
    伍柳仙宗的天都道人斬釘截鐵地說道，神情威嚴，卻掩不住眼底深處的一絲動搖。
    “我等天仙，言出法隨，領域自成，已是這方天地法則的執掌者。他那劍陣再強，終究隻是神仙境的修為，麵對真正的天仙之威，必將灰飛煙滅！”
    話雖如此，但所有人都明白，這隻是聊以自慰的空話。
    一個殘酷的現實擺在眼前。
    天仙，下不了凡。
    仙凡壁壘雖因仙墟異動而鬆動，卻遠未到能承載天仙真身降臨的地步。
    強行下界，隻有一個下場，被凡間沉重的人道法則與世界規則直接碾碎，神魂俱滅。
    “難道……就這麽算了？”
    枯竹老人聲音幹澀，他看向眾人，“任由那陸長青在下界坐大，竊取本該屬於我等的信仰資糧，將我等萬古仙宗的臉麵，踩在腳下？”
    一時間，峰頂再次陷入死寂。
    不甘。
    憤怒。
    無力。
    種種情緒交織，化作一團足以逼瘋任何仙人的陰雲，籠罩在八位霸主的心頭。
    他們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一個“螻蟻”，逼到如此進退維穀的境地。
    就在這壓抑的氣氛即將達到頂點時，一直閉目調息的長眉真人，忽然睜開了雙眼。
    他眼中的暴怒與不甘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算計。
    “諸位。”
    他緩緩開口，聲音恢複了平淡，卻帶著一股讓人心悸的寒意。
    “或許，我們都想錯了一件事。”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匯聚到他身上。
    長眉真人沒有賣關子，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上，一縷微弱的劍意在跳動。
    “我等都隻看到了那凡人陸長青的威脅，卻忽略了……這場天地異變，帶給我們的，並不僅僅是屈辱。”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
    “你們難道沒有發現，下界的天地規則，已經與以往，截然不同了麽？”
    此言一出，幾位天仙皆是神情微動，立刻沉下心神，將一縷神念遠遠地投向那層無形的仙凡壁壘。
    這一感應，所有人的臉色，都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壁壘……雖然在自我修複，但其本質，卻比異變之前更加‘寬容’了……”蒼虛老人那縹緲的聲音裏，透出一絲難以置信。
    “不錯。”
    長眉真人點頭，眼中精光閃爍。
    “如今的凡間，已經足以完整地容納地仙境的全部修為了！”
    “不止如此！”大溟真人接話，聲音中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激動，“我方才感應到，下界的神仙境修士，那股必須飛升的牽引之力……消失了！”
    這兩個發現，如兩道驚雷，在眾人心中轟然炸響！
    之前的絕望與憤怒，瞬間被一股更為熾熱，更為瘋狂的貪婪所取代！
    他們猛地明白了長眉真人的意思。
    天仙下不去，又如何？
    既然凡間已經能容納完整的地仙，甚至可以讓神仙境修士長留駐紮……
    那他們，就可以在凡間，重新建立起一支真正屬於他們的，無堅不摧的仙人大軍！
    “那陸長青，終究隻有一人！”
    赤杖真人第一個反應過來，呼吸都變得粗重。
    “他能擋住我等八具化身，難道還能擋住十尊、二十尊，乃至上百尊真正的地仙麽？”
    “他再強，法力也有窮盡之時！我等隻需派遣足夠多的地仙，源源不斷地侵擾那大景王朝，毀其神廟，屠其信眾，斷其香火！”
    寒溟聖仙陰冷地笑了起來，那笑聲，讓周遭的空氣都仿佛要凍結。
    “讓他疲於奔命！讓他日夜不寧！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守護的一切，被我等一點點蠶食、毀滅！”
    “不錯！他不是想做那人間的守護神麽？”赤杖仙姥眼中殺意畢露，“我等便將那人間，變成一座無間地獄！我看他能護到幾時！”
    “屆時，他隻有兩個選擇。”
    長眉真人撫須，做出了最後的總結，語氣森然。
    “要麽，眼睜睜看著人道氣運崩潰，自身修為停滯不前，最終被我等活活耗死。”
    “要麽……”
    他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乖乖飛升上界！”
    “隻要他敢上來，這第九重天，便是他的埋骨之地！”
    八位仙界霸主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如出一轍的瘋狂與決斷。
    一個更加惡毒，更加龐大的計劃，在瞬間成型。
    他們要的，不再是一次性的勝利。
    他們要用一場永無休止的戰爭，一場針對整個凡間的侵襲，將那個膽敢挑釁天威的狂徒，逼入絕境！
    “傳我法旨！”
    天都道人威嚴的聲音，第一個響起。
    “召集各大宗門地仙，命他們前往各自在凡間留下的隱秘道場，準備借神像降臨！”
    “此事，我蜀山劍宗，亦當仁不讓！”
    “我大荒派，願為先鋒！”
    ......
    一道道冰冷的意誌，在峰頂交匯，凝聚成一股足以讓整個凡間都為之顫栗的恐怖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