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觀星台。
    姬明月一襲鬥姆神袍，正負手立於台邊，俯瞰著下方那座已經擴張了數倍，愈發繁榮的巨城。
    她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氣息，回過頭，鳳眸中星光流轉，映出了那道青色的身影。
    “國師。”
    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
    陸長青沒有多餘的寒暄，屈指一彈，一枚玉簡便化作流光，穩穩地懸停在姬明月麵前。
    “這是完善後的《武經》。”
    “從今日起，以此為準，下發全境。”
    姬明月伸手接過玉簡，神念探入其中，隻是一瞬間，她那執掌億萬星辰的道心，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新的《武經》，何止是完善！
    其中增添的《萬法歸宗》與《武道真身》法門，直接將武道的上限拔高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境地。
    這已經不是一條路，而是一座足以與仙道、神道分庭抗禮的巍峨神山！
    “我明白了。”姬明月鄭重地將玉簡收起。
    她知道這枚玉簡的分量。
    這足以讓人族，在這鬼物橫行、仙神絕跡的末世，真正擁有安身立命的根基。
    “我要去一趟荊州。”陸長青開口，目光投向了遙遠的南方。
    姬明月心領神會：“去找摩羅？”
    “嗯，有些舊事需要向他求證。”
    話音落下，陸長青的身影便淡去，消失無蹤。
    姬明月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久久不語，而後，她轉身，雷厲風行地開始傳達旨意。
    ……
    大景，雲州與荊州交界處。
    官道旁，一座簡陋的茶棚。
    幾張油膩的木桌，幾條長凳，一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大茶鍋。
    午後的陽光有些懶散，茶棚裏坐著三兩桌客人，都是些往來的商販和江湖人。
    陸長青一襲青衣，坐在一處角落，安靜地喝著碗中粗劣的茶水。
    他沒有施展任何神通，就這樣一步一步，從皇城走了出來。
    他要親眼看一看，自己撒下的種子，在這百年間，開出了怎樣的花。
    “聽說了嗎？北邊黑風山那頭盤踞了三十年的老鬼，前日被人給宰了！”鄰桌一個滿臉橫肉的刀客，壓低了聲音，神情卻無比興奮。
    “哪個黑風山？可是那頭能口吐陰火，一燒就是一整個村子的‘焚心鬼王’？”同桌的瘦小漢子驚問。
    “可不是它！”刀客一拍大腿，“據說出手的是一位軍中的高手，姓秦。乃是百年前，國師親傳武道的三千種子之一！”
    “嘶——”
    茶棚內外，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焚心鬼王，那可是凶名赫赫的存在，曾有欽天監的星官前去，反被打得肉身崩毀，狼狽逃竄，隻得任由那鬼物盤踞。
    “那秦將軍，是何等境界？”有人忍不住問道。
    “第三境！”
    刀客伸出三根粗壯的手指，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狂熱與崇拜。
    “凝戰意，化神罡！我一個遠房表親就在那北境軍中，他親眼所見，那位秦將軍衝陣之時，渾身氣血沸騰得如同烘爐，一拳轟出，赤紅色的神罡撕裂百丈夜空，那焚心鬼王的陰火，連他的身都近不了，直接被一拳打散了魂體！”
    “一拳！”
    “這就是武道第三境，可戰仙人的戰仙！我人族的戰仙！”
    茶棚老板是個幹瘦的老頭，一邊給茶鍋添著柴火，一邊笑嗬嗬地插話：“這算什麽，咱們大景如今的後生，哪個不會幾手《龍象鎮獄功》？我家那孫兒，才十二歲，已經能搬運氣血，一拳打死一頭野豬了。放在百年前，想都不敢想。”
    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洋溢著一種發自內心的安寧與自豪。
    “這都得感謝國師啊！”
    “是啊，若無國師傳下武道，我等凡人，遇見妖鬼之物，除了等死，還能做什麽？”
    “我等，皆受國師活命之恩！”
    眾人紛紛附和，言語之間，是對那個名字發自肺腑的敬仰與感激。
    陸長青端著茶碗，將這些話語盡收耳底。
    他看到，官道上，一個挑著擔子的老農，腳步沉穩，呼吸綿長，太陽穴微微鼓起，顯然是武道第一境煉體有成。
    他看到，遠處田壟間，幾個正在收割莊稼的壯漢，其招式，也蘊含著《武經》中最基礎的打法。
    人人如龍。
    昔日的一句願景，如今，正在這片土地上，化為現實。
    然而，就在這時。
    嗚——
    一股陰冷的寒風，毫無征兆地卷過茶棚。
    原本懶散的陽光，瞬間黯淡下去。
    茶鍋裏沸騰的熱水，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冷卻，不再冒出一絲熱氣。
    空氣中，彌漫開一股屍體腐爛的惡臭。
    “不好！”
    “有鬼物！”
    茶棚內外，瞬間一片大亂。
    那滿臉橫肉的刀客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猛地抽出背後的鬼頭刀，渾身氣血一震，皮膚瞬間泛起一層淡淡的紅光。
    “都別慌！聚到我這來！”他大吼一聲，聲音中氣十足。
    眾人下意識地向他靠攏。
    隻見官道盡頭，一個穿著破爛官服的身影，正一瘸一拐地走來。
    它沒有頭顱，脖頸的斷口處，不斷有黑色的、粘稠的液體滴落。
    它每走一步，地麵便凝結出一層薄薄的黑霜。
    “是……是無頭鬼！”有人牙齒打顫，認出了這鬼物的來曆。
    這是一種極為難纏的鬼物，刀劍難傷，怨氣極重，堪比百年前所謂的元胎境修士。
    “孽畜！看刀！”
    那刀客也是個狠角色，怒吼一聲，腳下發力，整個人如同炮彈般衝了出去。
    他手中的鬼頭刀，被他沸騰的氣血一激，刀刃上竟也附上了一層赤紅色的光芒。
    這是武道第一境“龍象鎮獄”大成的標誌，氣血外放！
    鐺！
    一刀，狠狠地劈在了無頭鬼的胸口。
    火星四濺。
    那無頭鬼的官服應聲碎裂，露出的胸膛，卻堅逾鋼鐵，隻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白印。
    而刀客，卻被一股巨力震得連退數步，虎口崩裂，鮮血直流。
    “好強的鬼體！”刀客眼中閃過一抹駭然。
    這鬼物，遠超他能應付的極限！
    那無頭鬼似乎被激怒了，它停下腳步，空洞的脖頸處，竟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嘯。
    它猛地張開雙手，十指指甲暴長，化作漆黑的利爪，朝著刀客當頭抓下！
    完了！
    刀客心中一片冰涼。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清冷的聲音，在茶棚角落響起。
    “哼。”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鎮壓萬物的奇異力量。
    那正欲撲殺的無頭鬼，動作猛地一僵。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那個一直沉默喝茶的青衣人，不知何時已經站起了身。
    他隻是伸出了一根手指，對著那無頭鬼，遙遙一點。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沒有璀璨奪目的光華。
    噗。
    一聲輕響。
    那凶悍無比，連氣血外放的武者都無法傷其分毫的無頭鬼，整個身軀，就那麽憑空炸開，化作了一蓬黑色的飛灰，被風一吹，便散得幹幹淨淨。
    天地，恢複了清明。
    陽光重新灑下，茶鍋裏的水，又開始咕嘟咕嘟地冒起了熱氣。
    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整個茶棚，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青衣人，包括那位劫後餘生的刀客。
    陸長青放下茶碗，在桌上留下三枚銅錢，轉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