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功成，這片殘破地府，便又多了一位真正的大神。
    見陸長青神色認可，靈隱子那雙倒映著眾生輪回的眼眸，再度流轉。
    “除了他，你的另外幾個小跟班，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他的聲音在這片死寂的魂灰世界中響起，中正平和，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
    “李小純，還有他的師姐林清雪，以及那個大師兄趙安。”
    靈隱子抬手，指向遠方。
    那裏的魂灰大地並無不同，但在陸長青的感應中，卻能察覺到三道微弱卻無比堅韌的真靈印記，正在人間輪回的洪流中，沉浮起落。
    “六十年前，他們便已看清前路無望，知曉所謂的飛升，不過是踏入另一個牢籠。”
    “他們選擇了放棄仙道，兵解轉世。”
    靈隱子袍袖一揮，周身環繞的金色龍形氣運，分出三道微不可查的細絲，沒入虛空，仿佛在遙遙守護著什麽。
    “我出手護住了他們最後一縷靈台不昧，讓他們帶著宿慧，再入輪回。”
    “如今，他們已再世為人。”
    “你所立下的武道，確實更適合如今的人間。他們三人這一世，在武道一途上，都算得上是天賦絕佳。”
    陸長青靜靜地聽著。
    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咋咋乎乎、滿臉寫著“我要抱大腿”的少年身影。
    那副模樣，即便隔了悠悠歲月，依舊讓他嘴角牽起一抹難以察覺的弧度。
    李小純。
    那個從一開始就堅信他是絕世高人，死皮賴臉跟上來的家夥。
    還有那個清冷如雪，卻總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的林清雪，以及性情敦厚的大師兄趙安。
    他們終究是沒能在這條崎嶇詭譎的仙路上走下去。
    但這，未嚐不是一種幸運。
    “他們不再執著於這虛假的仙道，也是好事。”
    陸長青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幾不可聞的感慨。
    此方天地的仙路，早已斷絕。
    所謂的仙，不過是詭神的糧食。
    所謂的飛升，不過是從一個牧場，跳進了另一個屠宰場。
    能及早看清這一點，掙脫出來，去走一條屬於人間的路，需要莫大的勇氣與智慧。
    想到這裏，陸長青的思緒又飄向了另一個人。
    “說起他們……”
    陸長青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靈隱子身上，他開口問道。
    “那可有他們那位師傅的消息？”
    申道人。
    那個喜歡盜墓，形象卻總讓他聯想到某個封神榜上著名“道友請留步”的家夥。
    陸長青一直懷疑，那人與真正的上古神話有關，甚至可能就是那位以一己之力，送了滿門師兄弟上榜的申公豹。
    自上次一別，已過數百年。
    此人就仿佛人間蒸發，再無半點蹤跡。
    以靈隱子如今執掌部分輪回權柄，坐鎮地府的神位，或許能窺見一二。
    然而，靈隱子那張威嚴神性的麵容上，第一次浮現出幾分真實的困惑。
    他微微搖頭。
    連帶著周身環繞的龍形氣運，都隨之停滯了一瞬。
    “沒有。”
    靈隱子坦言道，聲音裏也透著不解。
    “此人的天機，一片混沌，仿佛超脫於三界之外，又似乎被無邊業力纏身，根本無法推演。”
    “我執掌此地以來，審視過無數魂靈，也曾刻意追索過此人的因果痕跡。”
    “但這數百年間，陰陽兩界，都未見其絲毫消息。”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
    “當真……神秘。”
    連如今已是天仙神隻的轉輪王，都說出“神秘”二字。
    陸長青心中最後一點僥幸也沉了下去。
    看來，申道人這個家夥，比他想象的還要神秘。
    他將這件事暫且壓在心底。
    當務之急，是那所謂的“假仙界”。
    陸長青不再兜圈子，周身那股閑適的氣息悄然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鋒銳無匹的決斷。
    “我此來，除了看望故人，還有一事。”
    靈隱子神色一正，靜待下文。
    “我與摩羅，準備走一趟十八層地獄，借道進入‘假仙界’。”
    陸長青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千鈞之力，砸在這片死寂的魂灰大地上。
    他坦然說出了摩羅的名字。
    對於靈隱子這等存在，隱瞞毫無意義，反而會顯得自己格局太小。
    靈隱子眼中的輪回虛影，微微波動了一下。
    “摩羅……那位魔主。”
    他顯然也知道摩羅的根底。
    “你們要去那裏？”
    “不錯。”
    陸長青迎著他的目光，神情沒有半分變化。
    “那裏，有我需要的東西。”
    他沒有細說是什麽，但靈隱子懂了。
    “那條路，不好走。”
    靈隱子緩緩說道，“十八層地獄的背後，是幽冥血海，那裏盤踞著真正的上古大凶，之後才是那假仙界所在。即便是我，也不敢輕易踏足。”
    “我知道。”
    陸長青點頭。
    “所以，我需要一個後手。”
    他的目光灼灼，直視著靈隱子那雙深邃的眼眸。
    “若是我與摩羅在裏麵出了變故，需要開辟一條退路時……”
    “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魂灰大地上，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隻有靈隱子身上那件玄黑王袍，在無風自動，袍上的金色氣運真龍，仿佛在無聲地咆哮。
    片刻之後。
    靈隱子笑了。
    那是一種執掌天地的神隻，見到同等級存在後，發自內心的認可與欣賞。
    “好。”
    他隻說了一個字。
    卻重若泰山。
    聲音落下的瞬間，他身後那麵貫穿天地的青銅古碑，發出一聲悠遠綿長的嗡鳴，以示響應。
    整個魂灰世界，都仿佛在這一刻，印下了他的承諾。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陸長青不再停留。
    他對著靈隱子，微微頷首。
    這既是道別，也是盟約的達成。
    “告辭。”
    話音未落，他已轉過身。
    沒有絲毫拖泥帶水，陸長青邁開腳步，朝著來時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他的身影在無邊無際的雪白魂灰中，逐漸拉長，又漸漸變得渺小，最終徹底融入了那片黑白分明的死寂裏，再無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