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純正唾沫橫飛，吹得興起，渾然不覺身後虛空中，一道身影正靜靜矗立。
    “屠了一個仙宗的仙人？連山峰都用仙人的血染成了紫色？”
    一道平淡中帶著幾分玩味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演武場上空響起。
    “我怎麽不記得有這回事？”
    這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演武場上瞬間死寂。
    所有喧囂，所有呼喝，所有崇拜的議論，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李小純臉上那副“老子當年天下無敵”的得意表情，如同被冰霜凍結，瞬間僵硬。
    他脖子發出“哢哢”的聲響，一寸一寸，艱難地轉過頭去。
    當他看清來人時，瞳孔驟然縮成了一個針尖。
    那張臉，那身尋常的青衫，那淡然得仿佛世間萬物都無法在他心中留下痕跡的眼神。
    “前……前……前輩？！”
    李小純舌頭打了結，整個人從石頭上彈了起來，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又在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恨不得當場找條地縫鑽進去。
    吹牛吹到正主麵前了！
    這比當眾被人扒了褲子還要丟人！
    “國……國師大人！”
    “是國師！”
    那群少年弟子先是茫然，隨即反應過來，看清來人後，一個個倒吸一口涼氣，眼中爆發出比之前強烈百倍的狂熱與敬畏。
    他們雙腿發軟，幾乎要當場跪拜下去。
    這就是傳說中的人物！活著的傳奇！
    遠處的林清雪與趙安，在聽到聲音的瞬間，身體就是一震。
    他們猛然抬頭，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時，眼中那份沉穩與憂慮盡數被巨大的驚喜所取代。
    “陸前輩！”
    林清雪清冷的麵容上，綻放出一抹發自內心的、如冰雪初融般的笑意。
    趙安更是激動得嘴唇都在哆嗦，憨厚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陸長青的身影從虛空中落下，腳尖輕點地麵，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他看著窘迫到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的李小純，唇角勾起一道淺弧。
    “怎麽，不繼續講了？”
    “我還有點好奇，後來我和你，又是如何殺上九天，把仙帝拉下馬的。”
    “前輩！我錯了！我胡說八道！”
    李小純哭喪著臉，就差給陸長青跪下了。
    他連連作揖，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陸長青笑了笑，不再逗他，目光轉向林清雪和趙安，微微頷首。
    “許久不見，你們做得很好。”
    三人心中湧起一股暖流，所有的辛苦與堅持，在這一句認可麵前，都化作了值得。
    “前輩快請進！”趙安連忙上前，恭敬地引路。
    一行人穿過演武場，走入道觀內殿。
    殿內香火鼎盛，比之當年，不知興旺了多少倍。
    正中央供奉的，依舊是那尊無麵神像。
    陸長青的目光落在神像之上。
    數百年的人間香火願力，已經讓這尊原本漆黑的神像，徹底化作了純金之色。
    磅礴浩瀚的信仰之力在神像周身凝聚，幾乎化為實質，形成了一道道肉眼可見的金色光暈，神聖而威嚴。
    “前輩，您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李小純跟在後麵，激動的情緒稍微平複，又恢複了那咋咋乎乎的本性。
    陸長青收回目光，與幾人落座敘舊。他問起了他們轉世以來的經曆，聽著他們講述如何從頭開始，一步步將靈仙觀發展至今，眼中也露出幾分讚許。
    “說起來……”陸長青話鋒一轉，問出了那個一直盤踞在心底的問題。
    “你師傅，申道人，可有消息？”
    提到這個名字，殿內的氣氛微微一滯。
    李小純臉上的興奮褪去，與林清雪、趙安對視一眼，皆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沒有。”
    李小純撓了撓頭，語氣中帶著幾分失落與困惑。
    “自師傅他老人家羽化後。這麽多年，我們想盡了辦法，也動用了宗門如今所有的力量去尋找，卻連一絲一毫的蹤跡都找不到。”
    “就好像……他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一樣。”
    “不過……”李小純像是想起了什麽，對陸長青道：“前輩，您跟我來。”
    說罷，他領著陸長青，穿過內殿，走向了山門之後那片清幽的後山。
    林清雪與趙安也默默跟上。
    後山是一片靜謐的鬆林，林中深處，竟是芥子納須彌，其間隻有一片墓地。
    陸長青的腳步，在看到那片墓地的瞬間，停住了。
    他的目光掃過，眼神中浮現出一絲凝重。
    這裏，矗立著一座又一座的墳塋。
    粗略看去，不下三千座。
    每一座墳墓前，都立著一塊一模一樣的、沒有刻字的石碑。
    “這是……”
    “師父便是埋葬在此處。”李小純的聲音有些低沉。
    “曆代靈仙宗羽化的掌教，都是埋葬在這裏。”
    陸長青沒有說話。
    他閉上眼，磅礴如海的神念，如水銀瀉地般，瞬間籠罩了整片墓地。
    下一刻，他猛然睜開雙眼，眼底閃過一絲了然與驚異。
    這些墳墓之中，雖然空空如也，但每一座墳墓的泥土深處，都殘留著一絲微弱到幾乎不可察覺的本源氣息。
    而這些墳墓中殘留的氣息，居然……是同一個人！
    金蟬脫殼之法？
    不，這比金蟬脫殼要高明無數倍。
    這更像是一種不斷舍棄舊的因果與軀殼的無上秘法。
    每一次“死亡”，都是一次新生。
    申道人。
    申公豹。
    陸長青心中，對這個猜測，愈發確定。
    這位在神話中以一句“道友請留步”聞名，又以超凡的保命能力著稱的大神，也不知在這方世界，到底在謀劃著什麽。
    收回思緒，陸長青看著眼前這三個故人。
    他決定再送他們一場造化。
    “你們如今的武道，根基已然穩固。”
    陸長青的聲音響起，讓三人精神一振。
    “《武經》所載，乃是根本法，普適於天下萬民。但武道一途，登峰造極之後，亦有神通變化，可憑肉身叫板上古仙神。”
    他看著三人，神色鄭重。
    “今日，我便傳你們兩門武道神通之法。”
    “此法對天資、心性、資源皆有極高要求，不可輕傳，你們需謹記。”
    三人聞言，呼吸都急促起來，臉上滿是肅穆與激動，齊齊躬身。
    “請前輩教誨！”
    陸長青不再多言，伸出手指，分別點在三人的眉心。
    “此為‘法天象地’。”
    “此為‘丈六金身’。”
    轟！
    兩股浩瀚無邊，充滿了無上霸道意誌的武道真意，瞬間衝入三人的識海！
    那是足以撐開天地，摘星拿月的偉岸身姿！那是金剛不壞，萬法不侵的無上軀體！
    李小純、林清雪、趙安三人身體劇震，隻覺得自己的神魂仿佛被投入了一座巨大的洪爐之中，正在被反複地鍛打、淬煉！
    僅僅是承接這股信息，就讓他們渾身氣血翻湧，筋骨齊鳴！
    陸長青看著已然陷入頓悟的李小純，目光又落在了林清雪和趙安身上。
    他們二人，本就積累雄厚，距離武道第三境“戰仙”，隻差臨門一腳的契機。
    今日，便是他們的契機。
    “守住心神，抱元歸一。”
    陸長青的聲音如同暮鼓晨鍾，在兩人心底響起。
    他並指如劍，對著兩人淩空一劃。
    兩道精純無比的本源之力，自他指尖飛出，悄無聲息地沒入兩人體內。
    轟！轟！
    兩股截然不同，卻又同樣強橫的氣勢，從林清雪和趙安的身上，轟然爆發！
    林清雪周身，有點點冰藍色的光華浮現，空氣中的溫度驟然下降，她腳下的地麵，甚至凝結出了一層薄薄的寒霜。
    一股清冷、鋒銳，仿佛能凍結萬物的武道意誌衝天而起！
    另一邊，趙安的腳下，大地仿佛與之共鳴。他整個人的氣息變得厚重如山，堅不可摧。
    一道土黃色的光暈將他籠罩，充滿了守護與承載的磅礴力量！
    兩人體內，仿佛有什麽無形的枷鎖，在這一刻被悍然掙斷！
    哢嚓！
    清脆的響聲，自他們神魂深處傳來。
    武道第三境，戰仙！
    功成！
    許久，兩人緩緩睜開眼，感受著體內那脫胎換骨般的力量，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撼與狂喜。
    他們對著陸長青，深深地，行了一個大禮。
    這一拜，是為再造之恩。
    陸長青坦然受之。
    他看著眼前的三人，心中再無掛礙。
    故人安好，前路亦明。
    他也是時候，該去走自己的路了。
    “你們的路，在人間，好生走下去。”
    他留下一句話，聲音還在原地回蕩。
    人，已轉過身。
    一步踏出，身影便已淡去，再一步，便徹底消失在了這片後山之中，無影無蹤。
    仿佛他從未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