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黃蒙蒙的霧氣之下，也並非陸地。
    那是海。
    一片由無窮無盡的金色血液匯聚而成的，死寂的海洋。
    血液早已粘稠而凝固，散發著神性腐朽後的詭異甜香。
    無數形態各異的仙神屍骸，在這片金色的血海中載沉載浮。
    此天中央，同樣有一座拔地而起的仙玉雕像。
    與蒼天那座純白雕像不同，此地的雕像，通體被那金色的血液沁透，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淡金色澤，仙氣之中，更添三分霸道與威嚴。
    雕像的頭頂，一道身影盤膝而坐。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杏黃色道袍，一頭白發未曾束起，隨意披散。
    那張麵容，與身下的雕像分毫不差。
    就在此時，那道從蒼天而來的浩蕩青煙，裹挾著億萬生靈的禱告，終於抵達了此地。
    “下界小修，祈拜真仙！”
    宏大的祈願之聲回蕩，驚不起這片死寂世界半分漣漪。
    盤坐的道人，緩緩睜開了那雙鋒芒畢露的雙眼。
    他的瞳孔中，沒有倒映出這片屍山血海，隻有純粹的、凝練到極致的仙光在氤氳流轉。
    道人起身。
    他一步踏出。
    這一步，並未踏在雕像之上，而是精準地落在一具跪伏於雕像腳下的屍骸脊背上。
    那是一具不過尺許高，通體呈土黃色的怪異屍骸。
    它早已不是死物。
    在道人落足的刹那，這具被稱作“詭神”的屍骸，整個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
    那不是憤怒，也不是反抗。
    是一種源自存在本源，無法抑製的恐懼。
    道人神情淡漠，視腳下的神屍為無物，右手隨意向空中一揚。
    一柄神光湛湛的金鞭，憑空顯現。
    他沒有半分征兆，手腕一抖，金鞭便化作一道撕裂黃霧的電光，狠狠抽打在腳下的神屍之上！
    “啪！”
    一聲脆響！
    沒有血肉橫飛，沒有仙光爆散。
    金鞭之上，並無任何法則流轉，卻有一種專門針對神魂的“刑罰”大道。
    一鞭落下，管你是仙是神！
    “啊——！”
    淒厲到扭曲的哀嚎，從那土黃色的神屍口中爆發。
    它的身軀劇烈抽搐，土黃色的神性光輝瘋狂閃爍，明滅不定，仿佛隨時都會徹底熄滅。
    這一鞭，直接讓他痛不欲生，更是削去了它萬年苦修的道行！
    “我錯了！我錯了！薑……上仙別打了！”
    那神屍的神念波動充滿了哀求與恐慌，再無半分神隻的威嚴。
    道人冷哼一聲，收回金鞭，神情依舊淡漠得沒有一絲波瀾。
    “土府，給你臉了？”
    他聲音不高，卻讓那名為土府的詭神，抖得更加劇烈。
    “你等這些所謂的詭神，真是不識抬舉。”
    道人的目光掃過。
    以這座巨大的金色雕像為中心，一具又一具形態各異的詭神屍骸，密密麻麻地向外跪伏著，數量不下百具。
    它們以脊背相連，構成了一條通往血海的，由神隻鋪就的道路。
    在聽到土府那淒厲的哀嚎後，所有跪伏的詭神，身軀都壓得更低，頭顱死死地低著，連一絲顫抖都不敢有。
    這是，以背托仙！
    白發飄飄的薑仙，就這麽一步一步，踩著這些曾經攪動風雲的詭神，走下了雕像。
    他的腳步不疾不徐，每一步落下，都讓一尊詭神的身軀本能地一僵。
    他走到了金色血海的邊緣，俯瞰著這片由仙神之血構成的無邊汪洋。
    風吹動他的白發，也吹起了那一句塵封在記憶最深處的冷漠話語。
    “福薄緣淺，難成仙道……”
    那聲音，好似又在耳邊響起。
    薑仙的麵容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波動，卻是一種近乎麻木的譏諷。
    “師尊。”
    他對著這片空無一人的血海，輕聲開口。
    “如今，此方天地，唯我一人，可稱真仙。”
    “你可曾想過，會有今日？”
    話音落下，他抬起頭，目光穿透了黃蒙蒙的霧氣，望向了更高處。
    黃天之上。
    那裏，是最後一層天。
    在他的視野盡頭，那片至高的天穹之中，也有一座以青玉製成的巨大雕像悚然而立。
    但那尊雕像手掌之中，卻有一點璀燦的金色光華迸發，其中浩瀚的佛音隱隱繚繞，不絕如縷。
    薑仙收回目光，眼中的情緒再次歸於淡漠。
    他對著身後那群死寂跪伏的詭神，直接下達了命令。
    “本仙已感應到，仙凡通道，不日便要再次洞開。”
    “尾火虎，鬥木豸，奎木狼。”
    被點到名字的三尊詭神，身軀猛地一震，隨即恭謹地抬起頭。
    “你等，率大周萬修下界。”
    薑仙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讓凡間如今殘留之人，盡奉我三天香火。禱仙之事，絕不可有半分怠慢。”
    “是！”
    三尊詭神的神念齊齊回應，不敢有絲毫違逆。
    薑仙的話語頓了頓，他把玩著手中那柄金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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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你們，想趁機去尋你們那位所謂的萬詭之祖……”
    三尊詭神的神魂驟然一緊！
    “也得看祂，還認不認你們這些……被馴服的狗。”
    “下神不敢！”
    “下神萬萬不敢！”
    尾火虎、鬥木豸、奎木狼三尊詭神幾乎是同時匍匐在地，神念中的恐懼幾乎要溢出。
    它們不敢再有任何雜念，領了法旨，身形化作三道流光，恭敬地退去，循著香火氣息，朝著下方蒼天世界的方向飛去。
    見到三神離去，薑仙便沒在理會匍匐的眾神，而是轉身，一步踏出，身形便已出現在第三天的青玉雕像之前。
    他看著那被雕像手掌禁錮的光團，看著光團中那個閉目打坐，口誦佛言的白色僧衣和尚。
    那金光之中，是此方天地最後一絲佛性。
    而金光之外，那雕像的青色，則在無時無刻地侵蝕、消磨著它。
    薑仙神情淡漠地看著這個對外界不聞不問的和尚。
    “迦葉，諸佛早已滅亡，連你佛之名都沒有一個生靈還記得，萬古歲月了，你還不臣服於本仙嗎？”
    “待本仙成聖，可允你再塑諸佛道統。”
    無論薑仙如何說話，那名為迦葉的和尚仍是無動於衷，眼皮都未曾顫動一下。
    薑仙見此也不再言語，隻是身形一閃，便盤坐於此座雕像頭頂，閉目養神。
    ……
    另一邊。
    十八層地獄之下，血海。
    西天門廢墟的接引之光，在血河上空驟然亮起，又瞬間黯淡。
    一道狼狽不堪的身影，從中跌落。
    正是陸長青。
    他剛一接觸到凡間的空氣，那股在假仙界如跗骨之蛆般的排斥感與惡意便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武道氣運溫潤的包裹。
    但他體內的狀況，卻糟糕到了極點。
    那兩股屬於金仙詭神的本源，正化作兩頭脫韁的野獸，在他的經脈中瘋狂衝撞，一股至陰至寒，一股至陽至烈，幾乎要將他的道基徹底撕裂。
    陸長青臉色煞白，強行壓下翻湧的氣血，神念瞬間發出。
    下一刻，他身前的空間無聲融化，一道純粹由黑暗與陰氣構成的門戶洞開。
    靈隱子手持六道磨盤的身影，從中一步跨出。
    他看到陸長青的狀態，沒有一句廢話，隻是對著他點了點頭。
    陸長青一步踏入門戶。
    陰冷死寂的幽冥氣息撲麵而來，讓他那幾乎要燃燒起來的神魂，得到了一絲喘息。
    “去地府最深處。”
    “好。”
    靈隱子轉身，六道磨盤轉動，兩人瞬間消失在原地，出現在一片絕對的虛無與死寂之中。
    這裏是地府的核心，是輪回的根基所在。
    陸長青不再遲疑，盤膝坐下。
    東皇鍾的虛影浮現，將其牢牢護住。
    他如今的事有點多，但也要先煉化那兩股金仙精粹，才能再論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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