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時光，倏忽而過。
    那一日仙門洞開的駭人景象，正被凡俗的柴米油鹽，衝刷得日漸模糊。
    天穹之上，那道撕裂三界的黑色劍痕也早已愈合，仿佛從未存在。
    一切，都重歸於一種令人心慌的死寂。
    大景皇宮，觀星台。
    姬明月負手立於高台邊緣，身上那件由星辰法則織就的紫色神袍，億萬星辰明滅流轉。
    她的目光越過皇城璀璨的萬家燈火，望向無盡的黑暗，鳳眸中卻沒有映入半分暖意。
    “那些逃入歸墟的‘仙人’，徹底沒了聲息。”
    她的聲音打破了觀星台的沉寂，清冷如霜。
    “派去的人回報，歸墟深處陰氣暴漲，法則已然混亂不堪，成了一片活人禁入的絕地。”
    “消失了，才最麻煩。”
    陸長青的聲音在她身旁響起，他同樣望著那片人間煙火，語氣聽不出波瀾。
    “歸墟之下，藏著一方鬼族小世界，他們躲進去，圖謀的，恐怕不是苟延殘喘那麽簡單。”
    姬明月轉過頭，星辰般的眸子凝視著陸長青。
    “那道佛光，也如泥牛入海，欽天監用盡手段，也尋不到半點蹤跡。”
    “一個從仙界逃下來的佛門大能，很可能親曆了上古天庭的覆滅……他若存心躲藏，這世上，怕是沒人能找到他。”
    陸長青的嘴角，勾起一個玩味的弧度。
    “不過，隻要他還把自己當和尚，總有需要香火的時候。傳令下去，日後大景境內，凡遇光頭，自稱貧僧的，多看幾眼。”
    “我明白了。”
    姬明月頷首，隨即話鋒一轉，鳳眸中的星光都黯淡了幾分。
    “國師，關於聖位……”
    她抬起手，掌心之中，那枚徹底與她神魂相融的鴻蒙紫氣，正散發著幽微的光芒。
    “我能感覺到，天道在對我低語。”
    “若要證道，必先立下無量功德，獲得這方天地的認可。”
    姬明月的聲音很輕。
    “可功德……從何而來？”
    這兩個字，明明虛無縹緲，卻像兩座無形的山，壓在她的道心之上。
    “功德……”
    陸長青念著這兩個字，眼神幽深。
    功德是什麽？
    是救苦救難，普度眾生？
    這方天地，從不缺救世主，可他們的下場，不是成了假仙界的詭神，就是被囚禁於青天之上，萬古消磨。
    是斬妖除魔，衛道安民？他一路走來，劍下亡魂何止億萬，可天道從未降下半分青睞。
    陸長青的識海中，混沌青蓮微微旋轉。
    他瞬間勘破了其中的本質。
    所謂功德，並非是虛無縹緲的道德嘉獎，而是最冰冷的法則交易。
    天道補全，急需穩固自身。
    任何能讓這方世界變得更“穩定”、更“有序”、更符合天道運轉規律的行為，便是功德。
    但陸長青的道，是破滅。
    斬滅一切，終結萬物，以殺證道。
    他的路，不需要天地的認可，甚至……要站在天地的對立麵。
    “我的道，與你不同。”
    “但你的一切，都是以人族為根基的。”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如今，你還能感知到什麽？”
    姬明月閉上眼，神魂與體內的鴻蒙紫氣深度共鳴。
    片刻後，她猛然睜開雙眼，眸中滿是駭然與凝重。
    “七尊聖位，對應七道鴻蒙紫氣。”
    “我能模糊感應到，除了我這一道……另外，至少還有兩道，已經擇主！”
    空氣，驟然滯重。
    三道鴻蒙紫氣有主。
    七個至高無上的位置，隻剩下四個空懸。
    那兩位潛藏在暗處的執棋者，究竟是誰？
    是敵？是友？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兩人身後。
    來人玄衣高冠，麵容清臒，正是欽天監監正，盧生。
    他躬身行禮，神情肅穆到了極點。
    “陛下，國師。”
    “各地急報，人間……正在被黑暗吞噬。”
    盧生的聲音沙啞，像被砂紙磨過，每個字都透著刺骨的寒意。
    “自三月前仙門洞開，白晝便開始縮短。”
    “起初隻是幾息，半月前，每日已縮短一刻。”
    “而今日……”
    他抬起頭，眼中滿是血絲與深切的憂慮。
    “今日，大景全境，白晝已不足一個時辰！”
    “太陽就像一個疲憊的旅人，剛一露頭，便匆匆落入地平線之下。”
    “長夜漫漫，陰氣滋生如海潮！皇朝城鎮之外，鬼物出現的頻率與數量，激增了十倍不止！各地軍鎮的武者不眠不休地清剿，卻如杯水車薪！”
    “許多鄉鎮，已經徹底淪陷為鬼蜮！”
    “臣等無能，隻能下令遷徙幸存之民，全麵收縮防線，固守堅城。”
    姬明月靜靜聽著，鳳眸中的溫度一寸寸冷卻，最後隻剩下絕對的冰寒。
    她沒有動怒，隻是平靜地下令。
    “準。”
    一個字，砸落。
    這意味著，大景皇朝將放棄近半的廣袤疆土，將億萬子民圈禁於城池之內，任由城外的世界，沉淪於無盡的黑暗與鬼魅。
    這是最殘酷的抉擇。
    也是眼下，唯一正確的抉擇。
    盧生領命，身影再次融入夜色，奔赴下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觀星台上，隻剩下陸長青與姬明月。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姬明月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難掩的疲憊，但更多的，是淬火成鋼的堅定。
    陸長青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穿透了皇城的萬家燈火，越過大景萬裏疆域，投向那片代表著終結與未知的墨色大海。
    歸墟。
    時間，確實不多了。
    他的破滅大道，在斬出那驚天一劍後，便觸及了一層無形的壁障。
    他能感覺到，掌心的混沌青蓮正在渴望，渴望一場真正的、酣暢淋漓的殺伐，來衝破這層桎梏。
    那兩尊從真仙界逃脫，身負重傷的金仙級詭神，是絕佳的磨刀石。
    還有那個高高在上，布局萬古的“薑仙”。
    陸長青很想知道，這個薑仙，究竟是不是他記憶中，那個薑仙。
    他收回目光，眼底深處，誅、戮、陷、絕四道劍意如星辰般沉浮。
    他的修為，在初步掌控破滅大道之後，已然超越了尋常太乙金仙的範疇。
    是時候了。
    “我要去一趟歸墟。”
    他吐出幾個字，平靜，卻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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