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之海。
    永恒的黑暗與死寂是這裏唯一的主題。
    在那方崩碎的小世界坐標點，一個吞噬萬物的巨型旋渦正在成形，攪動著億萬年未曾動蕩的漆黑海水。
    旋渦的邊緣，一聲怒吼撕裂了時空的阻隔。
    那聲音裏，滿是不甘與暴虐。
    緊接著，一道狼狽的身影從中掙脫而出。
    是薑仙。
    他那一頭象征不朽仙光的白發，此刻光芒盡失，濕漉漉地貼在慘白的麵頰上。
    純白的仙袍，被幾縷灰霧沾染，那霧氣如跗骨之蛆，正不斷啃食著仙袍上殘存的道韻。
    他身形一個踉蹌，憑空站在翻湧的黑水之上，氣息衰敗到了極點。
    就在他現身的刹那。
    頭頂那片被歸墟隔絕的蒼穹，驟然色變。
    厚重如鉛的雷雲憑空凝聚，億萬電蛇在其中狂舞。
    雷雲最深處，一隻冷漠、無情、俯瞰萬古的巨大眼眸，緩緩睜開。
    天道之眼。
    它的視線，死死鎖定了薑仙。
    薑仙抬起頭，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已無半分血色。
    他麵無表情，與那隻巨眼對視。
    下一瞬，他身上所有外放的仙光、所有屬於真仙的道韻，盡數向內坍縮，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就這麽站在那裏，氣息斷絕，仿佛成了一塊歸墟中最不起眼的礁石，再無任何超脫此方天地的痕跡。
    天穹之上的雷雲失去了目標，狂暴地翻湧了片刻，最終不甘地散去。
    天道之眼，隨之隱沒。
    “咳……”
    薑仙喉頭湧上一股腥甜，一縷銀色的仙血從嘴角溢出。
    金血滴入下方的黑色海水，頃刻間就被無盡的死寂同化，消弭於無形。
    他抬手，抹去血跡，清晰地感受到了這方天地加諸於身的無形枷鎖。
    “金仙大圓滿……”
    他低聲自語，聲音沙啞得如同破舊的風箱。
    “倒也……夠了。”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無盡的黑暗與時空，望向人間界的方向。
    那雙銀白色的仙眸裏，第一次浮現出審視之外的情緒——困惑。
    “仙界封閉十萬載，凡間，究竟出了何等變數？”
    在他的推演中，鬼天降臨，本該是鐵板釘釘的定數。
    人間界，早已該陰氣遍地，人道衰亡，淪為詭祖複蘇最好的溫床。
    可事實，卻截然相反。
    人間非但沒有衰敗，反而氣運穩定，延緩了詭祖徹底歸來的腳步。
    這不合常理。
    薑仙念頭微動，本想施展秘法，再度強行貫穿仙凡通道，召喚他在真仙界布下的後手。
    然而神念觸及天地胎膜，卻如撞上一層無法撼動的壁壘。
    此方天地的法則，堅固得超乎想象。
    以他目前被壓製到金仙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打開。
    除非，等到下一次三界門戶自行洞開。
    但那還需不短的時日。
    “此次下界，純屬意外……”
    他眸光中的冰冷，幾乎要凍結這片歸墟之海。
    “也罷。”
    “便由我親自去看看，這凡間，究竟藏著什麽秘密。”
    話音未落，他的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徹底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
    與此同時，假仙界，淩霄寶殿。
    整座恢弘的宮殿正劇烈震顫，殿內的無盡灰霧已化作吞噬一切的風暴，那尖嘯聲像是億萬厲鬼在同時哭嚎。
    那柄貫穿鬼氣源頭、鎮壓著詭祖真身的黑色巨劍，劍身之上，蛛網般的裂痕又增添了數道。
    一絲絲代表著終末與腐朽的本源鬼氣，正從裂縫中緩緩逸散。
    封印，在鬆動。
    “薑！子！牙！”
    一個古老、暴虐、怨毒到極致的意誌，在整個假仙界所有詭神的神魂最深處，轟然炸響！
    “哼！”
    一聲冷哼，那暴怒的意誌被強行平息。
    “爾等，還不快去召集黃泉九道之兵！”
    詭祖的意誌如烙印，跨越無盡空間，直接刻在那些正在各自神國中吞噬仙人、壯大自身的古老詭神心底。
    “鬼天不降，在此互相吞噬，有何用處？！”
    仙墟各處。
    雷震子、殷郊、血肉蓮花等十幾尊大羅詭神，身軀同時劇震。
    它們停下了饕餮盛宴，神念在虛空中交匯，都從彼此的意誌中，感受到了源自詭祖那不容違逆的威壓。
    “遵……詭祖法旨！”
    雷震子所化的詭神，不甘地瞥了一眼下方那片哀嚎不絕的浮空仙島，雙翼一振，化作一道黑色閃電，撕裂虛空而去。
    其餘詭神亦不敢怠慢，紛紛動身。
    很快，十幾尊散發著恐怖氣息的身影，便匯聚於一片被稱為“幽冥渡”的虛空廢墟之上。
    “黃泉九道之兵，皆被我等豢養於十八層地獄之內。”
    太歲詭神殷郊那顆主頭顱上的紫色豎瞳，緩緩掃過眾神，神念低沉如淵。
    “那地方，也最接近人間。”
    “不錯。”
    血肉蓮花詭神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意誌卻冰冷刺骨。
    “隻要能讓十八層地獄與人間徹底相融，暗夜便會永恒，白晝不存，屆時，鬼天自會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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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恨那女媧！”
    雷震子所化的詭神暴虐嘶吼，神念中是萬古不化的怨毒。
    “若非她捏土造人，以人道代鬼道，截斷我鬼族氣運，這三界六道，本該是我鬼族為尊！”
    “天地生靈，死後為鬼，本是天道至理！”
    “如今輪回已碎，正是我鬼族撥亂反正，重掌乾坤之時！”
    “先滅盡那些孱弱的人族，將他們竊取的氣運盡數歸還！待鬼天降世，我等，有望聖位！”
    眾詭神不管心思如何，但在這瞬間達成共識。
    它們的意誌匯聚成一股毀滅的洪流，朝著假仙界最深處，那片連接著無盡地獄的黑暗深淵，席卷而去。
    ……
    歸墟之海的另一端。
    一道流光破開水麵，顯露出陸長青的身影。
    他沒有片刻停留，五行大遁催動到極致，化作一道肉眼不可見的光，朝著大景的方向疾馳。
    那方小世界的崩塌，那兩股至高大道的碰撞……
    僅僅是回憶，都讓他的神魂感到一陣陣針紮般的刺痛。
    他不知道最終的結果。
    但最好的結果，無非是兩敗俱傷。
    一個重傷的薑仙，一個複蘇被打斷的詭祖。
    這才是對如今的人間界，最有利的局麵。
    陸長青一邊飛遁，一邊內視己身。
    萬幸。
    如今的凡間，因天道尚未補全，所能承載的極限力量，便是金仙。
    而他，憑借誅仙四劍與一身神通，已然擁有了比肩金仙絕巔的戰力。
    這意味著，無論接下來是仙人降世，還是詭神叩關，他都有一戰之力。
    不至於像之前那般，隻能狼狽逃竄。
    但，僅僅是這樣，還遠遠不夠。
    七尊聖位空懸。
    這是前所未有的天大機緣，也是足以引爆三界的彌天大禍。
    無數生靈都想要。
    在這場注定血流成河的爭奪中，想要自保，甚至分一杯羹，金仙的實力，不過是一張入場券。
    他，需要更強的力量。
    陸長青的眼神，前所未有的銳利。
    破滅大道。
    唯有盡快參悟那柄絕仙劍中，蘊含的連天道都可斬破的破滅真意。
    他才能在這場席卷三界的風暴中，真正擁有立足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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