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韓非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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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粥下肚,仿佛在李斯冰冷的髒腑百骸間點燃了一縷微弱的陽氣。然而,當他放下那隻豁口的粗陶碗,背靠著冰冷潮濕的土牆時,寒冷與疲憊便如同陰魂不散的鬼魅,侵蝕著他剛剛積攢起的一點暖意。
阿瀅默默地收回陶碗,又轉身從屋角一堆雜物中,翻出了一領敝麻之衾和一捆幹枯的蒿草,眼神示意他夜裏就席地而臥。
這便是他今夜的臥榻。對於一個剛剛從死亡邊緣掙紮回來的人來說,這已是天大的恩賜。但對於一個穿越者而言,這又是何等的屈辱與狼狽。
李斯心中百感交集,但他清楚地知道,現在不是顧及顏麵的時候。活下去,才是唯一的道理。
他強撐著身體,指了指自己剛剛喝完的空碗,然後看著阿瀅,艱難地模仿著她之前偶然蹦出的一個秦聲詞匯,含糊地發音:“…碗?”
阿瀅正準備回到灶台邊,聞聲一愣。她有些驚訝地看著李斯,似乎沒料到這個髡發的外鄉人會主動開口。
李斯見她不解,又指了指粗陶碗,然後指指自己的嘴,最後指向她,用盡全身力氣,清晰地、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碗。”
這一次,阿瀅聽懂了。她清秀的臉上掠過一絲驚異,仿佛第一次真正審視起眼前這個男人。
尋常的“無籍”之民或逃亡刑徒,此刻想的應是如何填飽肚子,如何蒙混過關,誰會有心思在這生死關頭學舌講話?她的眼神起了微妙的變化,那份單純的憐憫中,摻入了一絲真正的好奇與審度。
“是,碗。”她用關中口音,清晰地重複了一遍。
李斯如獲至寶,跟著她的發音,笨拙地模仿著:“碗……”他隨即又指向那跳動的火焰。
阿瀅立刻明白了,她眼中那絲驚異更濃了。她指著陶豆裏的火苗,輕聲說:“火。”
“火……”
在這間貧瘠、昏暗、充滿不安的茅屋裏,一場奇異的、沉默而急切的“授業”開始了。一個虛弱不堪,一個耐心指點。
阿瀅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仿佛在用這種方式,悄悄地向榻上的阿婆,也向她自己證明著什麽——這個男人,非是尋常惡客。
土榻上的老婦人始終沒有回頭,但她那僵硬的脊背,卻似乎不再那麽緊繃了。她豎著耳朵,聽著身後那兩個年輕人一問一答,一教一學。
對李斯而言,這不僅是在學習“秦聲”,更是在絕境中為自己鍛造一柄無形的兵器。
他必須盡快掌握溝通的工具,才能在明日亭長的盤問中,為自己增加哪怕一分的生機。當阿瀅教完最後一個詞,示意他該休息時,李斯已經將十幾個最基本的秦地詞匯,死死地刻在了腦子裏。他感激地朝阿瀅微微頷首,這才疲憊不堪地在蒿草堆上躺下,蓋上那領薄衾。
蒿草的氣味混雜著泥土的腥氣鑽入鼻息,寒意從地麵絲絲縷縷地滲上來。他閉上雙眼,耳邊是風吹過屋頂的嗚咽。
明天,當太陽升起,那位代表著秦國律法最末梢,卻也最直接的亭長到來之時,他所擁有的一切,隻有一卷薦書,和十幾個口音蹩腳的秦聲詞匯。這將是李斯的第一場仗。沒有金戈鐵馬,隻有唇齒舌辯,卻同樣關乎生死。
就在李斯於秦楚邊境的破敗茅屋中,為自己的生死存亡苦苦思索之際,千裏之外,韓國都城新鄭,一間幽靜的書齋內,另一個人,也正為了“李斯”的命運而殫精竭慮。
韓非此刻正臨窗而坐。窗外細雨霏霏,他的麵容清瘦,眼神深邃而銳利,但眉宇間,卻縈繞著一絲難以化解的憂愁。
他剛剛收到一封來自蘭陵的故友來信,信中隱晦地提及,他的同門師弟李斯,已然辭別楚國,意欲西入強秦,一展胸中抱負。
“李斯……”韓非放下書信,口中輕輕念著這個名字,眼神複雜。對於這位才華橫溢、心氣極高的師弟,他既欣賞其才幹,又隱隱擔憂其過於急切功利之心。秦國,虎狼之國也,法度森嚴,權爭酷烈,非比六國。李斯此去,前途未卜。
他沉思良久,取過一卷嶄新的絹帛,飽蘸濃墨,開始奮筆疾書。他寫信的對象,正是如今遠在秦國,主持白渠工程,同樣是他的故交:鄭國!
鄭國,韓國水工出身,韓非深知鄭國如今在秦國的地位微妙。但他更清楚,鄭國為人相對穩重可靠,且念舊情。若李斯初到鹹陽,能得鄭國稍加照拂,引薦一二,當能少走許多彎路。
信中,韓非以故人敘舊的口吻,提及這位才華出眾的師弟即將入秦,言辭懇切地請托鄭國:
“吾弟李斯,上蔡布衣,然胸藏錦繡,有王佐之才。今棄楚赴秦,意展宏圖。足下今為相邦上賓,若斯抵鹹陽,萬望足下念昔日同窗之誼,稍加拂照,引薦於當路。斯若得用,於秦有利,於足下亦或為臂助。同門之情,不敢忘懷非,感佩無已。”
他寫得極為謹慎,既點明了李斯的才華和來意,又表達了請托之意,卻又避免涉及任何敏感的政治或計謀,隻談故交情誼與愛才之心。
寫畢,韓非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虞,才將絹帛小心卷好,用蠟封緘。他喚來心腹侍從,低聲囑咐:
“此信,務必尋最可靠之秘使,星夜兼程,密送鹹陽鄭國府邸!切記!此事絕密,不可為外人所知!”
“諾!”侍從領命,將密信貼身藏好,悄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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