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浮丘之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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嫪高一路狂奔向永豐裏的李府,臉上滿是焦急。他繞到側門,對著守門仆役急聲道:“速請禽滑陵先生!十萬火急!”
仆役見他神色慌張,不敢怠慢,匆匆入內通報。
不多時,身材魁梧、神情冷峻的禽滑陵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見到嫪高,眉頭微蹙:
“是你?何事如此驚慌?”他認得此人,似乎是嫪毐身邊較為親近之人。
“禽滑先生!”嫪高喘著粗氣,一把抓住禽滑陵的胳膊,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嫪……嫪大人與蒙家女郎私會被蒙武將軍的人堵截,如今身陷險境,恐有性命之憂!還請禽滑先生念在嫪大人曾援手之情,救他一命!
禽滑陵聞言,眼中精光一閃。他與嫪毐雖非同道,但嫪毐確曾在關鍵時刻幫過李斯,間接也算幫過他。他素來恩怨分明,沉吟片刻道:
“李斯大人此刻正在宮中,尚未歸府。此事重大,非我一人所能決斷。”
嫪高心中一沉,急道:“可……可等不及了啊!晚了,家兄怕是……”
禽滑陵見他情況,也知事態緊急,說道:
“你且隨我入府,待李大人回來,我再與他分說。在此之前,你莫要聲張。”
“多謝先生!多謝先生!”嫪高連連作揖。
進入偏廳,禽滑陵命人上了些茶水點心,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嫪高心中一動。兄長嫪毐如今深陷泥潭,自己若再報上與兄長相關的名姓,萬一牽連,豈不更糟?
他來投奔兄長,本就存了複興趙氏之心,卻不願完全依附於兄長羽翼之下,更想走一條自己的路。他略一思忖,沉聲道:“小子姓趙,單名一個高字。”
“趙高?”禽滑陵點了點頭,未再多問,隻讓他在偏廳安心等候。他自己則走到院中,眉頭緊鎖。嫪毐此人行事乖張,與蒙家女郎私會,被蒙武抓住,這簍子可不小。
與此同時,秦王之弟公子成蟜的府邸書房內,燈火通明。
年少的成蟜正襟危坐,麵前擺放著幾張“草木紙”,正是《呂氏春秋》的最新版本的臨摹稿。一旁,浮丘伯正抑揚頓挫地為他講解其中篇章。
“……故《呂氏春秋》兼儒墨,合名法,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誠為經天緯地之作。呂不韋有此宏願,李斯大人能助其成,皆非常人也。”浮丘伯撫須讚道。
成蟜聽得津津有味,眼中閃爍著崇敬的光芒,點頭道:
“先生所言極是。呂相邦之雄才大略自不必說,那位李斯先生,當真是奇才!年紀輕輕,便有如此經天緯地之學問,不僅助相邦編撰此等傳世巨著,聽聞其在晉陽任郡丞時,種種新政亦是雷厲風行,卓有成效。還有這草木紙,輕便無比,還有這每旬迭代之法……。本公子對他神往久矣,若能得其指點一二,勝讀十年書,恨不得能拜他為師啊!”
他雖年少,卻頗有見識,對這包羅萬象的巨著心生向往,更對主持編撰的李斯敬佩不已。
浮丘伯聞言,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臉上卻依舊堆著笑容,微微頷首:“殿下所言甚是,李斯大人確有經世之才。”他頓了頓,話鋒一轉,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道:“隻是……殿下可知,坊間有些傳聞,對李斯大人編撰此書,以及其人,頗有微詞……”
“哦?是何傳聞?”成蟜好奇問道。
浮丘伯歎了口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唉,不過是些捕風捉影之言。譬如,有人言李斯大人雖有大才,但其銳意進取,恐非純臣之心。更有些不堪入耳的,竟牽扯到……牽扯到當今王上……”
成蟜眉頭一皺:“牽扯到王兄?休得胡言!”
浮丘伯連忙躬身:“殿下息怒,此非下臣之言,實乃市井流言。言者稱……稱王上……王上與呂相邦,血脈相近……”
“放肆!”成蟜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案幾,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也敢在本公子麵前提及!王兄乃先王骨血,豈容爾等宵小汙蔑!來人,將這胡言亂語之人給我……”
浮丘伯“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惶恐道: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下臣隻是聽聞,絕無絲毫附和之意啊!下臣對大王、對殿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鑒!”
成蟜見他嚇得魂不附體,怒氣稍斂,但麵色依舊鐵青:
“哼!諒你也不敢!此事到此為止,若再讓本公子聽到此類流言,定不輕饒!”
“是,是,下臣遵命。”浮丘伯連連叩首,額頭滲出冷汗。
待成蟜命他退下後,浮丘伯走出書房,嘴角卻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他雖師承蘭陵荀卿,表麵上是儒生,精通儒學,卻曾受過韓國公子韓非之托,暗中潛入秦國,相機行事,以圖攪亂秦國朝局,為韓國爭取喘息之機。
然而他看似聽命於韓非,實則胸懷丘壑。他從不認為自己是任何人的棋子,無論是韓非,還是這秦國的任何一方勢力。他所信奉的,唯有縱橫之道: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攪動天下風雲,於亂世中攫取最大利益的無上權謀。在他看來,無論是“存韓”還是“強秦”,都不過是實現他縱橫之道的工具和舞台。
他深知,李斯所編《呂氏春秋》中對縱橫家的論述,看似包容,實則將其納入“王道”框架,削其鋒芒。在他看來,縱橫之道,當如鬼穀子所言,乃“揣情摩意,鉤距鉗捭”,以利動之,以勢趨之,天下大亂方是縱橫家大展拳腳之時,豈能束於“仁義”,“法度”之下?
他不求成蟜立刻相信這些傳言,隻需在這位年輕氣盛的公子心中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成蟜與當今王上雖是兄弟,但夏太後的韓係與呂不韋、趙姬太後的趙係之間的矛盾早已不是秘密。這顆種子,隻需一點點猜忌和不滿來澆灌,遲早會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屆時,秦國內部若生亂,他浮丘伯,便有了用武之地。
李斯啊李斯,你以為編一部《呂氏春秋》便能為大秦“鑄魂立極”麽?這世道人心,可比你書中所寫的複雜多了。浮丘伯望著深邃的夜空,眼中閃爍著莫測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