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成蟜初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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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裏嶽與禽滑陵心中的激動久久難以平息。他們二人,一個是墨家技藝的傳承者,一個是墨家俠義的踐行者,追隨李斯以來,雖見其才華橫溢,手腕過人,也親眼見證了“草木紙”、“玉脂髓”等奇物在李斯手中化腐朽為神奇,但內心深處,始終有一絲隱憂。
    墨家之道,畢竟是以“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為己任,而不僅僅是鑽研奇技淫巧,或是為謀取私利。他們一度懷疑,李斯是否隻將他們視為好用的“工具人”,看重的僅僅是墨家的實用技藝,而非墨家的核心思想。
    眼見《呂氏春秋》編撰得如火如荼,儒法道各家思想爭奇鬥豔,墨家卻遲遲未能占據一席之地,心中難免有所微詞。隻是礙於對李斯的承諾,以及李斯確實給予了墨家子弟前所未有的重視與資源,他們才將這份疑慮壓在心底,勤勤懇懇地做事。
    此刻,聽聞李斯竟有如此深遠的考量,要將墨家學說,尤其是“工開萬物”提升到與儒法並列的地位,二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釋然與欽佩。
    相裏嶽接著說:“主上深謀遠慮,嶽……心悅誠服!先前嶽與禽先生尚有疑慮,以為主上……咳,如今方知主上胸懷丘壑,實乃我墨家之幸!主上此舉,非但不是將墨家邊緣化,反而是真正將墨家之學融入經世濟用之道,這才是真正踐行子墨子‘利天下’之宏願啊!”
    禽滑陵亦是感慨萬千,他一向寡言,此刻卻也忍不住道:“主上之誌,非我等短視所能揣度。若能將墨家技藝與思想,通過《呂氏春秋》發揚光大,為大秦統一、天下安定貢獻力量,我等墨家子弟,願為主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李斯見二人如此,心中亦是欣慰。他知道,收服人心,非一日之功,今日這番坦誠布公,才算是真正將這兩位墨家核心人物,徹底綁上了自己的戰車。
    三人正談論著如何在後續的《呂氏春秋》版本中具體融入墨家學說,規劃著“工開萬物”篇的框架結構,忽有仆役匆匆來報:
    “啟稟主上,公子成蟜求見。”李斯微微一怔,這麽晚了,這位秦王幼弟來做什麽?成蟜此人,雖貴為秦王之弟,卻並無太多城府,性情溫和,待人謙遜有禮,頗有幾分“溫潤如玉”的君子之風。
    他因夏太後之故,與李斯有過幾次接觸,對李斯層出不窮的奇思妙想和過人的口才頗為佩服,時常以晚輩自居,向李斯請教。
    “請公子進來。”李斯吩咐道。
    不多時,一位身著月白色錦袍的少年郎緩步而入,正是公子成蟜。他麵容俊秀,眉宇間帶著一絲未脫的稚氣,但舉止從容,眼神清澈,行走間自有一股王室貴胄的雍容氣度。他身後跟著兩名侍從,手中各捧著一個精致的食盒。
    “李先生,”成蟜聲音溫和,先向李斯行了一禮,又對相裏嶽和禽滑陵點頭致意,
    “歲末將至,聽聞李先生與諸位先生為編撰《呂氏春秋》宵衣旰食,成蟜心中感佩,特備薄禮前來探望,叨擾之處,還望海涵。”
    他言辭懇切,絲毫沒有王室公子的驕矜之氣。“公子客氣了,快請上座。”李斯起身相迎,對這位謙和有禮的公子頗有好感。成蟜依言落座,示意侍從將食盒打開,裏麵是幾樣清淡雅致的糕點,還有一壺散發著清香的熱茶,顯然是考慮到他們熬夜辛苦,特意準備的提神之物。
    “宮中新製的幾樣點心,李先生與諸位先生們嚐嚐,或可解乏。”成蟜微笑道,笑容如春風拂麵。
    “有勞公子費心了。”李斯客氣道。
    幾句寒暄過後,成蟜略帶羞澀地道出了來意,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與忐忑。
    “李先生,年後我等便要一同出使韓國,此行……成蟜雖忝為王室子弟,然畢竟年少,於邦交縱橫之事,所知甚淺,心中實有些不安。
    李先生學識淵博,洞察世事,成蟜……鬥膽,想在離京之前,懇請李先生將蟜收錄門牆,日後能時時聆聽教誨,學些安邦定國之策,將來也好為大秦分憂。”
    說著,他竟真的起身,整理衣冠,便要鄭重地對李斯行拜師之禮。李斯見狀,連忙起身避讓,伸手虛扶道:
    “公子萬萬不可如此!斯何德何能,敢為公子之師?公子乃金枝玉葉,斯不過一介臣子,若行此大禮,豈不折煞了斯?於禮法亦有不合,萬萬不可!”
    收一位如此溫文爾雅、身份尊貴的公子為徒,固然能為自己增添不少光環,但也意味著卷入更深的宮廷紛爭,李斯不得不慎重。相裏嶽和禽滑陵亦是暗暗稱奇,這位王族公子看似溫和,求學之心卻如此堅定。
    成蟜見李斯不允,清秀的臉上露出一絲失望,卻並未強求,隻是懇切地說道:
    “李先生之才,成蟜素來仰慕。若師徒名分確有不便,成蟜亦不敢強人所難。隻是……此去韓國,路途漫漫,成蟜愚鈍,還望李公不吝賜教,若能時常指點一二,成蟜便感激不盡了。”
    他言辭懇切,姿態放得極低,絲毫沒有因為被拒而心生怨懟。李斯見他如此知禮懂事,心中也不禁暗讚一聲。這樣的性情,若能善加引導,將來未必不能成為一代賢主。
    他沉吟片刻,溫和笑道:“公子過謙了。公子聰慧好學,將來必成大器。師徒名分,不過虛名而已。斯與公子一同使韓,本就有相互扶持之誼。路途之上,若公子有何疑難,或欲探討學問,斯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此,教學相長,豈不更佳?”
    李斯這番話說得圓融,既維護了成蟜的顏麵,也表明了自己願意指點提攜的態度,卻又巧妙地避開了師徒名分。
    成蟜聞言,眼中重新煥發了光彩,他細細品味李斯的話,覺得“教學相長”四字甚好,既能學到東西,又不顯得自己一味求索,失了身份。
    他誤以為李斯這是用一種更委婉的方式接受了他的請求,心中頓時豁然開朗。
    “多謝李先生!”成蟜再次躬身行禮,
    “能得李先生知無不言之諾,成蟜已心滿意足。日後定當勤學好問,不負李先生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