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家傳之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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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鄭城內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韓國君臣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李斯那日擲地有聲的“極限施壓”,如同懸在他們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落下。
而此刻,秦國使團下榻的驛館外,來了一位特殊的訪客。
此人身材頎長,麵容清瘦,正是韓國公子韓非。
他並未身著朝服,而是作尋常士人打扮,隻帶了一名隨從,顯得頗為低調。
韓非遞上名刺,言辭懇切地求見李斯。
驛館的秦國衛士不敢怠慢,迅速將名刺呈報給李斯。
李斯正在房中與成蟜商議下一步的對策,聽聞韓非求見,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來了!這位真正的對手,終於還是忍不住了麽?
“公子,看來韓國方麵,已經沉不住氣了。”李斯對成蟜微微一笑。
成蟜有些緊張地問道:“李先生,那我們……見還是不見?”
李斯沉吟片刻,道:“韓非此人,才智過人,乃韓國宗室之中少有的明白人。他此刻前來,必有所圖。不過,如今兩國交涉,當以公事為先。你我代表大秦,豈能因私交而誤國事?”
他隨即對衛士道:“回複韓非公子,就說兩國邦交未定,秦韓立場尚未明確,李斯身為秦使,不便私下會見韓國公子,以免引人非議。待兩國邦交大局已定,李某自當登門拜訪,共敘同窗之誼。”
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既點明了“先公後私”的立場,又給足了韓非麵子,暗示了日後相見的機會。
衛士將李斯的回話原封不動地轉告了韓非。
韓非聞言,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他並未就此離去,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遞給衛士。這玉佩並非什麽名貴之物,質地普通,甚至邊角處還有一個明顯的缺口,顯然是有些年頭的老物件了。
“隻望李大人尚念及當年蘭陵同窗之誼,能撥冗一見。”
當年“真.李斯”在楚國上蔡時家道中落,這塊帶有缺口的玉佩,據說是他祖父傳下來的,雖不值錢,卻是他家中為數不多的念想。在蘭陵最艱難的時候,他幾乎山窮水盡,不得已才想忍痛變賣此玉。
韓非得知此事後,不願傷及李斯自尊,便暗中派人高價買下了這塊玉。這份不著痕跡的資助與體貼,對於當年的“真.李斯”而言,恩同再造。
衛士再次將這塊帶著缺口的玉佩呈給李斯。
李斯接過那塊玉佩,入手微涼,玉質也確實普通,甚至可以說有些粗糙。他對這塊玉佩的來曆和其中蘊含的“深情厚誼”,自然是毫無印象。
但是李斯明白,這是韓非在打“感情牌”,試圖用過去的“恩情”來道德綁架自己。而且他並非“真.李斯”,也需要極力避免和韓非見麵。
他將玉佩隨手丟在案幾之上,對衛士道:
“此玉平平無奇,斯早已不記得有此等舊物。想來是韓非公子記錯了,亦或是斯當年窘迫,胡亂變賣過些許不值錢的物件,早已不知所蹤。
國事緊急,斯實在分身乏術,今日確實不便相見。還請韓非公子見諒,改日再敘。”
依舊是冰冷而堅決的拒絕,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他就是要讓韓非明白,過去的恩情,在國家利益麵前,一文不值!即使是“真.李斯”,也會這麽做。
衛士第三次出來,將李斯的話轉達給韓非,並將那塊帶著缺口的玉佩奉還。
韓非接過那塊被無情“遺忘”的玉佩,聽著那近乎羞辱的回絕,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與刺痛。
他看著驛館那緊閉的大門,仿佛看到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橫亙在他們二人之間。
當年的蘭陵同窗,如今已是各為其主,立場迥異。那份曾經真摯的友誼,那段雪中送炭、用心良苦的幫助,在冰冷的現實麵前,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師弟啊師弟,”韓非緊緊攥著那塊玉佩,玉佩的缺口硌得他手心生疼,眼神中閃過一絲深可見骨的失望,
“你當真……變得如此……不念舊情了麽?”
他知道,李斯此舉,既是在表明立場,也是在進一步施壓。看來,想通過私情來尋求轉圜,已是癡心妄想。
韓非不再停留,帶著滿心的悲涼與一絲被背叛的刺痛,轉身落寞離去。
他高瘦的背影,在夕陽的餘暉下拉得很長,顯得格外孤寂。
李斯在閣樓上目送韓非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驛館門外。
“韓非此人,倒是比我想象的還要執著幾分。”李斯淡淡地說道。
成蟜在一旁看得有些不忍,小心翼翼地問道:“李先生,方才韓非公子言辭懇切,我們如此回絕,會不會……太過無情?畢竟,他也許隻是一番好意,想與您敘敘舊情。”
李斯看向成蟜,眼神深邃:“公子,你以為他真是來敘舊情的嗎?”
成蟜一怔:“難道不是?”
李斯冷笑一聲:“敘舊是表,試探是裏,尋求讓步才是其真正目的。他拿出這塊所謂的‘信物’,無非是想用過去的‘恩情’來動搖我的立場,讓我念及私交而對韓國手下留情。
這等小女兒情態,豈是國之重臣所為?若我今日因一塊玉佩、幾句舊話便鬆了口風,明日傳揚出去,天下人會如何看待我大秦?如何看待大王?又如何看待公子你我?”
成蟜被李斯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額頭微微冒汗。
李斯繼續道:“戰場之上,兵不厭詐。這談判桌,便是另一處戰場。韓非此舉,看似情深意切,實則是在對我進行另一種‘攻心’。
我若接了,便落了他的圈套,後續談判必將束手束腳。我若不接,甚至矢口否認,便能徹底斬斷他的念想,讓他明白,私情在國事麵前,一文不值!”
李斯頓了頓,心中卻幾不由地輕歎一聲:
“唉,韓非啊韓非,我畢竟是占了‘李斯’的身份,前世對你的結局亦有幾分唏噓。今日這般,也算是我能為你暗中稍盡的一點綿薄之力了。但這,已是極限。”
他眼中閃過一絲謀慮的光芒,對成蟜道:
“不過,極限施壓,也並非一味地緊逼。韓國雖弱,但若將其逼入真正的死角,使其君臣上下徹底絕望。
萬一他們孤注一擲,選擇玉石俱焚,縱然我大秦能勝,亦不免要多費一番手腳。公子可知晉文公‘退避三舍’之典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