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肥周退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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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魏王宮,朝議大殿。信陵君魏無忌手捧韓國的求援信,立於群臣之列。他本想尋個合適的時機,將此事呈報給魏王。
    未等他開口,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便率先響了起來。
    “喲,這不是信陵君嗎?今日怎地有雅興上朝了?莫不是又有哪國的使者,想請君侯為他們‘主持公道’啊?”
    說話之人,正是魏王圉的寵臣龍陽君。他細長的丹鳳眼斜睨著信陵君,語氣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譏諷與挑釁。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皆是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誰不知道龍陽君聖眷正濃,誰又不知道魏王對這位功高蓋主的弟弟,心中早有芥蒂。
    信陵君眉頭微蹙,卻並未理會龍陽君的挑釁,而是徑直上前一步:
    “大王,臣弟有本啟奏。此乃韓國特使所呈之求援信,懇請大王禦覽。”
    魏王圉麵無表情地接過內侍遞上的信函,草草看了一眼,語氣平淡地問道:
    “韓國求援?所為何事啊?”信陵君正欲詳細陳述,龍陽君卻再次開口:
    “啟稟大王!臣以為,信陵君此舉,大為不妥!”他轉向信陵君,眼中卻閃爍著惡毒的光芒:
    “信陵君身為王弟,理應謹守臣節。如今外國使節,不先拜見大王,卻徑直將國書送往君侯府邸,此乃典型的‘政出私門’!君侯不加勸阻,反而堂而皇之地將此信帶上朝堂,這是將我大魏的朝廷法度置於何地?又將大王您的顏麵置於何地?”
    龍陽君頓了頓,聲音愈發顯得義正辭嚴:“信陵君雖是先王之子,大王您的胞弟,但如此行事,與那些圖謀不軌的權臣何異?這般不悌,將兄長的君威置於何地?!”
    “政出私門”、“不悌”,這一個個大帽子扣下來,分明是要將信陵君往死裏整!信陵君聞言,臉色鐵青,雙拳緊握。他可以忍受魏王的猜忌,卻無法忍受這等小人的當眾羞辱!
    “龍陽君!”信陵君終於忍無可忍,怒喝一聲,“你休要在此血口噴人!韓國使者求見於我,乃是念及昔日合縱之情,我將其國書轉呈大王,何錯之有?!”
    “何錯之有?”龍陽君冷笑一聲,不依不饒,“錯就錯在,信陵君您的威望太高,高到讓六國隻知有信陵君,而不知有我大魏之王了!”
    而此刻在新鄭,韓王宮偏殿之內,韓王厘斜倚在軟榻上,對殿下躬身而立的胞弟韓非,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韓非眉宇間帶著一絲奔波後的疲憊,但眼神依舊銳利。他剛剛從太後夏氏宮中領命而出,又馬不停蹄地與幾位心腹大臣商議了聯絡魏、楚的細節,這才來向兄長稟報。
    “王兄,”韓非的聲音沉穩,
    “秦使李斯已鬆口,將答複期限延至十五日。臣弟已安排派遣使臣前往大梁與郢都,力促合縱抗秦之事。”
    韓王厘聞言,隻是輕輕“嗯”了一聲。半晌,他才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戲謔:
    “十五日?嗬嗬,李斯倒是會故作姿態。王弟啊,你還是不死心麽?那魏王圉,如今被龍陽君迷得神魂顛倒。至於楚國,春申君雖有威望,可楚王會為了我區區韓國,就輕易撕毀與秦國的盟約,去招惹那頭餓虎?”
    韓非眉頭微蹙:“王兄,事在人為。信陵君雖久不當政,但在魏國軍民心中威望仍在;春申君亦非短視之人。隻要我等曉以利害,陳說唇亡齒寒之理,未必不能……”
    “未必?哼!”韓王厘嗤笑一聲,終於坐直了些身子,
    “王弟,你飽讀詩書,滿腹經綸,這一點,寡人從不懷疑。但你可知,這天下大勢,並非那般簡單!”
    他踱了踱步,語氣中帶著一絲疲憊與無奈:“你總想著合縱,合縱!可你看看,曆次合縱,哪一次有好結果?”
    他猛地抬起頭,嘴角勾起一抹濃濃的自嘲:“王弟,你還記不記得那所謂的‘肥周退秦’之策?嗬嗬,說來可笑,那可是當年寡人還年少輕狂,自以為聰明絕頂之時,親手定下的‘妙計’啊!”
    韓非聞言,神色一滯,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兄長竟會主動提起這段往事。
    韓王厘慘笑一聲:“想當年,寡人初登王位不久,也曾有過那麽幾天‘銳意進取’的念頭。麵對那虎狼般的秦國,寡人日思夜想,便琢磨出了這麽個‘高招’將陽城、負黍二地‘獻’予周天子,美其名曰‘尊周’,實則想借周室之名,將禍水東引,讓秦國去啃周天子這塊‘硬骨頭’,好讓我韓國能喘口氣,甚至坐收漁翁之利!當時寡人還為此沾沾自喜,以為憑此一計,便能扭轉乾坤呢!”
    他笑聲中帶著難以言喻的苦澀與悔恨:“結果呢?寡人還是太天真了!那秦昭襄王是何等人物?他一眼便看穿了寡人這不入流的伎倆!
    他勃然大怒,揮軍輕易取了二城,更借口周天子圖謀不軌,將那延續八百年的周室徹底送進了墳墓!而我韓國呢?非但未能‘退秦’,反而因此‘妙計’,加速了周室的滅亡,更將我韓國的虛弱赤裸裸地暴露在天下人麵前,淪為徹頭徹尾的笑柄!自那以後,我韓國在秦國麵前,便再也直不起腰杆了!”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來:“自我大韓自申不害變法以來,朝野上下便沉迷於權謀之‘術’,君臣相欺,內耗不休。‘術’有餘而‘法’不足,積重難返啊!如今的韓國,便如一艘千瘡百孔的破船,如何經得起驚濤駭浪?”
    韓非正色道:“王兄,過去的失誤,當引以為戒,而非故步自封!正因如此,才需痛定思痛,行雷霆手段,方能有一線生機!若一味退讓,秦國隻會得寸進尺,我韓國亡國之日,便不遠矣!”
    韓王厘聞言,非但沒有動怒,反而露出一抹了然的苦笑,他走到韓非麵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弟啊,你還是太年輕,太剛直了。你以為寡人是貪生怕死,是懦弱無能?寡人也曾有過你這般熱血的時候,隻是……現實遠比書本上的道理要殘酷得多。”
    “王兄……”韓非還想再說些什麽。
    韓王厘擺了擺手,打斷了韓非的話,重新露出了那副慵懶的神情:
    “行了,王弟,你想怎麽折騰便去折騰吧。反正這國庫,也未必能支撐你幾次合縱的耗費。寡人乏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