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抱薪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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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鄭,秦國使館。
    夜色如墨,燭火映照著李斯深邃的眸子。案幾上攤開著軍情簡報:秦軍四路伐韓,王翦、桓齮、楊端和三路大軍進展順利,已連克十數城,韓國腹地大半淪陷;唯蒙武將軍所部,於中牟一帶與魏將廉頗所率援軍對峙,戰況膠著,最新戰況還未傳到新鄭。
    公子成蟜年輕的臉上難掩憂色:“先生,廉頗畢竟是宿將,蒙武將軍在中牟與之相持不下,若不能速決,一旦魏韓聯軍趁機穩住陣腳,士氣複振,恐對我軍不利啊。”
    李斯指尖輕敲著案幾,嘴角卻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公子過慮了。戰場之上,一城一地的得失固然重要,但決定最終勝負的,往往是戰略大勢。”
    他頓了頓,聲音平穩而富有穿透力:“我大秦此次伐韓,乃四路並進。王翦將軍、桓齮將軍、楊端和將軍所率三路大軍,進展神速。
    其中,綸氏、負黍乃韓國重要鐵礦產區,此二地一失,韓國兵器鑄造便如無米之炊,難以為繼。
    而華陽,更是韓國腹地連接其東部地區的咽喉要道,一旦被我軍扼住,韓國東西聲息難通,宛如被斬斷手足。如今,
    這三處戰略要地連同其他十數城池已盡數落入我軍之手,韓國腹心之地已泰半在我掌控,國都新鄭已是門戶洞開,三麵受困。此乃‘勢勝’。”
    “中牟方向,廉頗縱然能憑一時之勇,借墨家之力與蒙武將軍相持,亦不過是局部之擾,於我大秦的伐韓大局而言,如同樹之一葉,難撼根本。
    蒙武將軍乃將門虎子,與廉頗這等百戰老將交鋒,縱使一時未能速勝,亦是寶貴磨礪。此戰即便陷入僵持,亦不過是癬疥之疾,無礙大局。”李斯語氣淡然。
    成蟜聽得目瞪口呆,他從未想過戰局可以如此剖析。
    李斯繼續道:“韓國失地十之四五,特別是失去了鐵礦支撐與東西聯係的樞紐後,如今的新鄭,不過是危卵之巢。韓王厘此刻,怕是寢食難安。至於魏軍,廉頗雖勇,然孤軍遠來,糧草轉運艱難,日久必生變故。一旦韓人徹底絕望,率先求和,廉頗之軍便成孤軍深入之師,屆時,莫說建功,自保尚且不易。此為‘謀勝’。”
    他微微一笑:“公子且安心等待,不出三五日,韓王必會派人前來商議罷兵。屆時,我等隻需坐觀其變,便可不戰而屈人之兵。”
    成蟜聽完李斯鞭辟入裏的分析,心中疑慮盡去,對李斯的敬佩又深了一層,隻覺此人胸中韜略,遠非自己所能企及。
    果如李斯所料。
    三日後的深夜,使館外傳來一陣低低的叩門聲。
    仆從警惕地前去查看,片刻後返回,對李斯低聲道:“李副使,是韓國相邦張平,獨自一人,形色匆匆,求見公子與李副使。”
    李斯聞言,嘴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弧度,對成蟜道:“公子,魚兒上鉤了。”
    不多時,形容憔悴的韓相張平被引了進來。他一見到李斯與成蟜,便深深一揖到底,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和疲憊:“秦國上使……張平,奉吾王之命,特來拜見二位上使,懇請與上國議和。”
    成蟜端坐著,努力維持著秦國公子的威儀,心中卻暗自佩服李斯的預判如神。
    李斯則神色淡然:“張相邦深夜到訪,所為何事?”
    張平抬起頭,臉上滿是屈辱與無奈,他看了一眼李斯,聲音艱澀道:“啟稟上使,吾王……吾王深感秦國天威難測,韓國疲敝,實已無力再與上國抗衡。為免生靈塗炭,社稷傾覆,吾王願……願與大秦罷兵議和,共商兩國未來。”
    李斯端起案上的茶水,輕輕呷了一口。
    張平見狀,心中更是忐忑,咬了咬牙,繼續道:“吾王願獻出上使此前所索之陽翟、管城、京邑、密縣四城,以求秦國退兵,兩國重修舊好。”
    李斯放下茶盞,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哦?僅僅四城?韓相莫非忘了,如今中牟城下,尚有我大秦數萬將士與魏軍對峙。廉頗將軍老當益壯,中牟城防堅固,莫非韓王以為,我大秦會就此罷手?”
    張平額頭滲出冷汗,他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雖然看似普通,但其心智手段卻遠超常人。他強忍著沒有跪下,但腰彎得更低,聲音帶著幾分哀求:“上使明鑒!吾王……吾王實已竭盡所能!若上使仍不滿意,吾王願……願將中牟城亦納入和談範圍,作為議和條件之一!隻求上國能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予韓國一線生機,保全宗廟社稷!”
    他說著,從袖中取出一份國書,雙手呈上:“此乃吾王親筆所書,陳述議和誠意,並列出了吾國所能承受之底線條款,還請上使過目!”
    李斯目光掃過那份國書,又看了看躬身不起的張平,心中冷笑。韓國,這塊擋在秦國東出道路上的頑石,即便不是立刻粉身碎骨,也要被敲掉一大塊。而信陵君與韓非苦心經營的合縱抗秦,在絕對的實力和精妙的戰略麵前,終究是鏡花水月。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帶絲毫感情:“張相邦請起。此事關乎兩國邦交,非同小可。國書暫且留下,本副使與公子會仔細斟酌其中條款,再行回複。”
    成蟜在一旁看得分明,李斯這是在繼續施壓,要榨取更大的利益。他心中暗道:李斯先生果然高明,這便是所謂的“極限施壓”吧,即便對方隻是求和,也要逼出投降的價碼。
    張平如釋重負,卻也心知肚明這隻是第一步,真正的較量還在後麵。他千恩萬謝地退了出去。他此行是背著信陵君與韓非來的,若是被他們知曉,後果不堪設想。
    待張平走後,成蟜才忍不住問道:“李斯先生,韓國既已派人求和,為何不當場應允?還要在條款上繼續壓迫?”
    李斯微微搖頭:“公子,韓國雖弱,亦不可小覷其反複之心。如今隻是初步表達和談意願,待到白紙黑字,城池交割,方能作數。至於條款……”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能多取一分,便是我大秦日後東出少一分阻力。而且,魏軍尚在中牟,若讓他們知曉韓國已屈從於我方提出的苛刻和談條件,軍心必亂。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將利益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