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時代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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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躬身退出甘泉宮主殿,額角的冷汗直到被殿外的夜風一吹,才感覺到一陣冰涼刺骨。
    冬兒提著一盞羊角宮燈,碎步跟上,為他照亮前方的青石板路。宮道幽深,燈火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李大人,真是好手段。”冬兒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由衷的欽佩,
    “奴婢侍奉太後多年,很少見有人能在甘泉宮待上這麽久,還能……如此安然無恙地走出來。”
    她頓了頓,好奇道:“您……究竟對太後說了什麽?”
    李斯停下腳步,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半開玩笑地說道:
    “伴君如伴虎,太後也是虎。對付老虎,要麽比它更凶,要麽……就得順著它的毛捋。李某人手無縛雞之力,自然隻能選後者了。”
    冬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即又趕緊收斂,低聲道:“李大人真會說笑。可太後的‘毛’,可不是誰都敢捋,也不是誰都捋得順的。”
    “那或許是李某運氣好罷了。”李斯沒有深談,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冬兒姑娘聰慧過人,在太後身邊,想必也能護得自己周全。
    這句看似尋常的誇讚,卻讓冬兒心中一凜。她知道李斯這是在提點自己,於是聰慧地不再追問,隻是將宮燈又往前遞了遞,恭敬道:“李大人慢走。”
    直到冬兒的身影消失在宮牆拐角,李斯臉上的那一絲輕鬆愜意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凝重與疲憊。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要將胸中的鬱結一並吐出。
    太險了!
    剛才在殿內,他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跳舞,每一個字都仿佛在懸崖邊試探。趙姬的欲望、憤恨、孤獨與權力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個極其不穩定的情緒漩渦,稍有不慎,就會將他撕得粉碎。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這個時代的底色,是血色的。
    從他穿越而來,壓死那個真正的李斯開始,他就被卷入了這片血色的洪流。
    在下塬裏村,一個嫉妒的村民阿武,就差點讓他萬劫不複。一個縣尉王去疾,就能掌握他的生殺大權。而如今,在鹹陽,在這座權力的絞肉機裏,呂不韋、趙姬、嬴政……每一個都是能輕易碾死他的存在。
    他們是金字塔頂端的人物,手握滔天權柄。自己一旦行差踏錯,不僅是他自己“身死道消”,他身邊所有的人——忠心耿耿的庸虎,善良堅韌的魏瀅,還有那些追隨他、信任他的墨者和門客們,都可能被牽連,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一陣強烈的無力感湧上心頭。他想念那個有法可依、有理可講的世界,想念那個即便有競爭,也不至於動輒賭上性命的時代。
    可是,回不去了。
    他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的迷茫與懷念已經化為一片決然的清明。
    既然回不去,那就改變它!
    如果這個時代的底色是血色,那他就要用盡自己所有的知識、謀略和手腕,親手為這片血色,調入一抹不一樣的色彩。
    讓這時代的血色,淡一些,再淡一些!
    回到府邸,李斯沒有片刻休息,徑直走入書房。
    他看著書案上那幾卷寫了一部分的《呂氏春秋·義兵篇》草木紙,眼神變得無比堅定。他要開始一場戰爭,一場與這個時代血色底色的,無聲的拉鋸戰。
    這個念頭一旦生根,便如瘋狂的野草般滋長,讓他胸中重新燃起一股磅礴的鬥誌。這不再是單純為了生存和野心,更是一種來自現代靈魂的、改造世界的本能衝動。
    他正欲提筆,書房的門卻被輕輕叩響了。
    “先生,夜深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是魏瀅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婉和關切。
    門被推開一道縫,魏瀅端著一個木托盤,上麵放著一壺冒著熱氣的茶水,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她看到李斯滿麵凝重,眼含血絲,便知他定是又在為國事勞心。
    李斯心中的激蕩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暖衝淡了幾分,他看著魏瀅,這個在他最落魄無助時,給了他幫助的女子。她代表著他來到這個時代後,接觸到的第一縷善意與溫暖。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阿瀅,你來得正好。”李斯的聲音緩和下來,“放下吧,另外……煩請你幫我把張市也請來,我有事要吩咐。”
    魏瀅雖有些訝異為何深夜要同時召見她和張市,但她從不質疑李斯的決定,隻是順從地點點頭,放下茶壺,轉身輕步退了出去。
    片刻之後,魏瀅引著張市再次走入書房。
    張市顯然是剛從睡夢中被喚醒,還是披肩的短發,衣衫雖已穿戴整齊,但眉眼間還帶著一絲惺忪和不解。她看到燈火通明的書房中,李斯神情肅穆,而魏瀅安靜地侍立一旁,心中不禁生出幾分好奇。
    李斯的目光從兩人身上緩緩掃過。
    張市,貌似蘇曼,是他對那個回不去的現代唯一的念想和情感投射。她代表著他的來處,提醒他從何而來。
    魏瀅,是他融入這個時代的起點,代表著他所珍視的、人性中最純粹的善意。她提醒他為何而戰。
    他不能忘記來路,更不能辜負善意。
    “你們二人,為我研墨、鋪紙。”李斯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張市和魏瀅相視一眼,心中的疑惑更深,但都默契地沒有發問,立刻行動起來。
    魏瀅走到硯台邊,拿起墨錠,墨錠在硯台上緩緩打圈,發出“沙沙”的聲響,單調而富有節奏,仿佛在為一場莊嚴的儀式奏響序曲。
    張市則取出一卷新製的草木紙,小心翼翼地在書案上鋪展開來。平整的紙麵在燈火下泛著柔和的光澤,等待著筆墨的降臨。
    李斯看著眼前的景象,深吸一口氣。
    這靜默的儀式,是他向這個時代發出的一個挑戰:他要證明,思想的力量,同樣可以撕裂黑暗,撼動乾坤。
    他提起筆,飽蘸濃墨,懸於紙上。筆尖的墨汁凝聚欲滴,猶如千鈞之力。
    最終,筆鋒落下,一行剛勁有力的秦篆,出現在紙上。
    《呂氏春秋·義兵篇》